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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人很有深意的笑,七娘略有些不高兴:“他说:‘虽颇有些怀念当年,但瞧见你如今这般样子,觉得倒也不错……还是早些恢复吧’。也不知那位仙君到底是怎么了,尽说些听不懂的话。”
诚然,大司命说的都是些七娘听不懂的,但对青羽来说,却是一字一句的烙在了心底。
“不懂就不懂吧。”
“你们神仙真的都神神叨叨的。”
“嗯,嗯,都神神叨叨的,赶紧去暖酒。”
“你们都不会醉的吗,这都第几壶了?”
“等你喝过仙酿后再喝这个,你就知道真正的酒到底是什么滋味了。赶紧去吧!”
磨叽了会儿,到底还是把七娘推回膳房温酒。正回头,却见本该在院子里和留白对饮的文昌帝君站在了身后。
天已经黑透了。仆役们点起了夹道的灯笼。一盏盏灯笼团起暖暖的光,映着文昌帝君半张脸孔清亮无比。
“阿椿来过了?”
他这么问,青羽点了点头。
“七娘果然……你没告诉她那些事?”膳房的烛火忽明忽暗,站在他这个位置,远远地只能瞧见七娘映在墙上的摇晃的影子。
“时候到了,自然会知道。”
“你寻了她这么多年,现在却不急了。”
青羽回头。膳房里的七娘手忙脚乱地在那暖酒,一不小心烫到手指,还下意识惊叫起来。他忍不住摇头轻笑,回道:“千年都等过来了,还等不及这些日子么。再说,我同她说过,她便是我一直在找的那个人。至于她心底是如何想的,便不是我能言说的了。”说完,往膳房走去,边走边扬声道,“七娘,你是不是在里头偷吃了,怎么还没热好酒?”
回应他的,是少女气急败坏的叫喊声。
“你才偷吃!”不过,新来的厨子做的桂花酥挺好吃的。
“哈,你没偷吃那粘在嘴角的是什么?”
“唔……”
抬眼往膳房里看,那身形瘦弱的年轻男子笑得一脸宠溺,正弯腰伸手去抹少女的嘴角,瞧见粘在他手上的桂花酥渣滓,少女腾地红了脸,睁大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恨恨地瞪了他一眼。
收回视线,帝君垂下眼帘,默然握了握拳头,声音压抑着一丝的轻颤:“阿妩……”
“不过多睡了几千年,九重天上的神仙小辈们竟然一个个都变得喜欢往凡界跑了。”
月光清冷冷地照在地上,花青色衫子的大司命端立在半空中,面上恭敬地对着同站在一旁的神仙掬手:“帝君也是为了小仙那不成事的小妹方才下凡的,还请上神莫要责难。”
那说话的神仙黑发玄衣,面容冷傲,凉凉地望着底下笑没了眼的游魂,良久,启唇道:“她是谁?”
“上神问的可是裴家七娘?”
“裴家七娘吗?”
他看着,目光沉沉。
☆、024。为她本君心甘情愿
一个月后,梅子颢因仗着梅家成为皇亲国戚的由头在莱州城内横行,最终惹了众怒,因公主的求情,只判他带着妾室通房逐出梅家,三房一下子没了男丁。可青羽和七娘心知,那仗势欺人的罪名不过是个名头,最根本的却是当年三房在梅子卿身上下药的事被公主知晓了。大房早年出嫁的女儿难得回了一趟莱州,一夜相谈后,也不知是用什么理由说服了父母,便准备待梅子卿成亲后随着她一起住到婆家所在的小城去。
又过两个月,梅子卿迎娶公主。
当自王都而来的公主凤驾缓缓入城,他二人的事传到天君耳里,终究震惊了九重天,然文昌帝君一人承担下了所有罪责。
不知为何,看着红色的长龙缓缓经过茶楼,向着梅家走去,七娘想不起对公主的那惊鸿一瞥,想不起昏黄烛光中梅子卿品茗下棋的面孔,想起的是文昌帝君看着少司命时眼底浅浅的悲哀的笑意,以及脑海中那一个月牙白的单薄身影。
“逆天改命,私下凡界,当受雷霆万钧之刑,驱四海逐八荒……”
“七娘,你在念叨什么?”
“没什么,脑子里一下子想到句话,随口就说出来了。”
七娘摇头,拿过信男信女摆在佛龛上的供果,往身上随意擦了擦就往嘴里塞。听说文昌帝君甘愿代少司命受罚,青羽留书二话不说回到天上,梅家忙着准备迎娶公主的喜事,她也不愿待在那儿看着满眼的红色,便去到城隍庙,寻留白说话。
在凡界月余,于九重天而言,不过是一会会的功夫。南天门处重兵把守,守门的小将一见来人,忙不迭抱拳道:“鹤君!”
若此时七娘在身旁,瞧见青羽淡漠疏离的脸,或许会觉得这人变脸的功夫不弱。
“帝君如今在何处?”
“这……”
九重天上谁人不知南极长生大帝的得意弟子青羽,因原身是鹤,旁人都恭敬地称他一声“鹤君”。明面上看着,是个文弱的神仙,对人总是温文儒雅,可有过接触的仙僚心里都清楚——他哪里是真的文弱,九重天上原身为鹤的仙人不在少数,可大多都是些能文不能武的,而鹤君青羽,那是实打实的一名武将。
冷眼瞥来,守门小将抖地一怔,打了个激灵:“帝君他……应该已经被送回文昌宫了……”虽没见过鹤君杀敌,却也听说过这位武将在天界的名头,被他这么一瞥,四肢顿时蔓生寒意。
如守门小将所言,文昌帝君已经被送回了文昌宫。青羽一路疾行,连身旁有玉清宫的仙婢屈身拜见也视若无睹。
文昌帝君脸色有些苍白,见他直直闯进寝殿,笑道:“若让旁人见了,还以为这是出了什么事。”
青羽蹙眉:“帝君以为,以一己之力担下少司命逆天改命的错,并非什么大事吗?”
帝君靠着床榻,摇了摇头:“本君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梅子卿是阿妩心尖上的人,她既喜欢,本君又能说什么,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为了一个凡人,触犯天规,走上那人的老路。只是雷霆万钧之刑而已,本君还受得住。且不说,他的命格虽因阿妩的出现,变更了许多,但他终究活不过而立。阿妩答应了,只等他阳寿一到,便回天上来继续当她的少司命。”
青羽打岔道:“她如今虽应了你,可仍要在凡界陪梅子卿过这么多年,时间一久,难免情根深种,到那时再想劝她回来,只怕会更难。”
帝君抬起头,笑得有些发涩:“可她现在还放不下那个凡人。”
青羽默默无言。
一面镜子递到青羽身前。
“本君伤重,需在文昌宫静养,天君暂遣了文曲星代为处理公务,所以……阿妩那里,本君如今再照看不得,这面镜子还劳烦你转交给她。”
青羽是第一次见着这面镜子,眉心微蹙,想了想,说道:“八尺神照镜?帝君要将自己的法器给人?”
帝君颔首:“天君怕她像那位一样,在凡界借用仙法生事,酿出更大的祸端,已经让太白星君去封了她的仙力。这八尺神照镜上宿了本君的仙力,在她手里多少还能做点事,让她防防身。”
即便如此,于仙人而言,法器到底是贴身之物,就这样转交给别人,总归不妥。
“帝君当真愿意为了少司命付出这么多?”
守在寝殿的侍婢小心翼翼扶着他喂了一口水,帝君轻咳几声,垂眼道:“若换做你是本君,阿妩是那位呢,鹤君,你当如何?”
怕也会如此吧。
即便知晓在她的心里从始至终藏着的都是另一个人,哪怕明知会受伤,也要想尽办法守在她身边,只要看到她一个笑容就够了,虽然她一定不知道,若她能够回头看一眼,只一眼就好,他就在身后。如果真的是这样,雷霆万钧之刑也好,驱逐四海八荒也罢,他都受得住。
只要她好。
“为她,本君心甘情愿。”
喝完侍婢端来的汤药,帝君突然又想起什么,抬眼仔细打量了番青羽的脸色,问道:“你身上的伤,可有好全?”
青羽一怔,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臂膀,应道:“无妨,雷公并没用多大的劲。”
“你是长生大帝的得意弟子,天君就是再生气,也会顾念着大帝的脸面,酌情处置。可那毕竟是九天玄雷,虽比不得雷霆万钧之刑,但想必你受的伤也不比本君轻。”
“稍稍调理下就能痊愈了,帝君不必担心。”
帝君点头:“其实,说到底,真正用心的只有鹤君你了。若她有朝一日想起这一切,只盼望能惦记着你的好,别再生出其他心思来。”
下到凡界前,青羽照例想要回玉清宫拜见师父。然,南极长生大帝此刻却是去了南海紫竹林同观音大士说道去了。玉清宫里那个叫什么玉簪的仙婢又拦着他要说些什么,他闪身避过,直接奔凡界而去。
公主下嫁莱州富商梅子卿,梅家成了驸马府,里里外外俱是来客。
借着婚房内无人随侍,青羽直接在其间现身,少司命正一身红装端坐于床榻边,手持一面团扇循礼遮挡住娇容。
他一言不发,递过文昌帝君交予的八尺神照镜。
这镜子的背面是一副松鹤图,苍松浓郁,清流湍息,溪畔双鹤,一鹤顾盼,一鹤昂首,工细精丽。
少司命看着这面镜子,呆呆地放下手中团扇,眼底蕴起水汽,终是忍不住一把夺过镜子抱在怀中,失声哭泣。因怕引起外头的注意,她努力压下哭声,双肩不住颤抖,泪珠子一颗一颗滴落在镜面上。
“帝君……帝君他怎样了?”
望着她哭花的脸,青羽叹了口气,轻声慢语道:“逆天改命,私下凡界,又为你争得了这几年在凡界生活的时间,不过是五雷轰顶罢了,帝君自认还是受得住的。”
他愈是这般说,少司命哭得愈是气竭。
她何尝不知帝君的好,可即便如此,这一世她再不想放他走,辜负帝君的,就等回天界后好好补偿。
“帝君……帝君大恩,阿妩永生永世无以回报……”
☆、025。君为卿心心不知
阴间忘川旁,火红的花开得张牙舞爪,妖娆中带着说不清楚的狰狞,像是用手一捏,能挤出血水来。
忘川河上的渡船来来往往,片刻不停歇。那些灰白色的人影一个接着一个,由鬼差领着坐上渡船,前往不知边际的忘川对岸。在那忘川的对岸,隐在迷迷蒙蒙的浓郁雾气后头,正是酆都鬼城。
划船的老头收了烟杆,默默打了个哈欠,睁眼看见来人,面色不改:“多年不见,仙君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