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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林集位于琅琊洲西南角的龙牙群岛,与百余里外的象鼻洲两两相望,互为犄角,亦是连接东南面赤虎国与西北面白象国的水路中转线。
龙牙群岛暗礁密布,扼守要冲,如屏风般将云梦南泽切割成东西两半,也阻断了南泽的水陆交通。
桂林集原不过是一个偏僻的小渔村,但自从云梦泽被叛军、水贼盘踞之后,许多商贾绕道而行,经由南荒陆路到了赤虎国的北望城,从那里乘船前往桂林集东湾,再由桂林集西湾转乘其他商船前往白象洲。
这样大大缩减了水陆行程,又减少了许多风险。桂林集也因此从荒芜岛镇一跃成为交通要冲、黄金宝地。
桂林集分东西两湾,由大小三十余座岛屿组成。岛上驿站纷立,彼此以浮桥相连,外围则以西海铁木圈绕构筑成两座城池。分属赤虎国、白象国管辖,两国各驻扎了数千精兵,保护过往商旅,征收赋税。
由于龙牙群岛地理险要,又处于赤虎国、白象国两国之间,与炎蛇国也不过二百里之遥,防卫极严,共工八股党虽然猖獗,却也不敢贸然到此掠劫。故而桂林集又被称为云梦泽最为安全的集镇,日益繁荣。
此时天色浓黑混沌,万籁俱寂,西湾城上空雾气弥漫,白茫茫地漂浮笼罩。隐隐约约可以瞧见城墙的轮廓,在濛濛水光映衬下,就象一条蜿蜒的巨蛇,匍匐水面。
敖少贤对此处极为熟悉,扛着放勋姐弟二人一路无声无息地狂奔,踏波穿浪,掠过漫漫险礁,转瞬间便到了城墙脚下,轻轻一踩,便如大鸟似的穿飞腾掠,翻墙入城。
礁岛错落,水光波荡,黑漆漆地瞧不见一盏灯光。
敖少贤穿过浮桥,东折西转,奔到一座高兀险峭的大岛上。放眼四顾,岛上更梆寥落,秋虫寂寂,街巷空无一人。两侧屋宇错落,檐角如钩,全是高楼大驿。
他在一家驿站门口停下,轻轻款扣青铜大门。门前灯笼摇曳,红光如豆,灯罩上写着“归雁”二字,想来便是这驿站的名字。
过了片刻,“吱呀”一声,大门打了,探出一个脑袋。那人瞧见敖少贤,瞠目结舌,惊骇之色渐渐转为狂喜,慌慌张张迎上前,压低了声音笑道:“侯爷,怎么……怎么是您!你怎么不事先说一声……”也不知是寒冷,还是激动,搓着手,声音都有些发抖。
敖少贤低声道:“小五,现在有房么?”
那人忙道:“有有有,我把驿长的房间腾给侯爷您,反正他今天也不在。”拽着他便往里走。
尹祁公主脸上发烫,挣扎着想要下来,却被他紧紧箍住。所幸那“小五”对她与放勋熟视无睹,只顾与敖少贤低语,提着灯笼将他们迎了进去,尹祁公主慌乱羞涩之意方才稍稍平定。
驿站内黑乎乎地什么也瞧不见,小五提灯引路,迤俪绕折,依稀穿过一个花园,边走边低声道:“侯爷,听说帝使要到九蟒泽封赏蛇国公,这几天集里所有的驿站房间都住满了人,全是赶去看热闹的。幸亏您找到我这儿来了……”
尹祁公主心中一凛,果然如敖少贤所言,此行自以为隐秘,却早已在大荒传得沸沸扬扬,人所尽知了。
敖少贤淡淡道:“这几天集里有什么消息么?”
冷风吹来,小五打了个寒颤,哆嗦着絮絮叨叨:“听说叛军为了拦劫帝使,倾巢而出,北泽被搅得腥风血雨,一塌糊涂,连翡翠城、溟罗城都被贼军攻陷了,你们龙族商舟这次也没幸免,少说被击沉了八九十来艘……各诸侯国纷纷派遣水军赶往北泽,寻找陶唐侯和尹祁公主,不过……不过到现在还是没什么消息。南泽总算还算太平,集里的客人都是从南泽过来的……是了,侯爷这次是也从南泽过来的?”
敖少贤含糊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尹祁公主心里“咯噔”一响,不知是忧是喜。桂林集南来北往,讯息灵通,这驿站伙计未听说火龙王号消息,也不知是因为火龙王号平安突围了呢,还是等不到援兵来救,已被贼军击沉?只怕还是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些……
她心下揣揣不安,偷望敖少贤,却见他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小五将三人领到主阁二楼,道:“侯爷,到了……咦,这两位朋友是谁?”仿佛刚刚发现尹祁公主,抬起灯,想要端详清楚。
尹祁公主吃了一惊,急忙将头钻入敖少贤怀中。惊羞愠恼,呼吸险些停顿。
敖少贤侧身一挡,淡淡道:“打听得太多,小心让风吹掉耳朵。侯爷今日有要事,别让旁人知道我在这儿,否则仔细你的脑袋。”赏了他一袋珍贝。
小五干笑一声,连连称是,攥着袋子,眉花眼笑地去了。走得太急,趔趔趄趄,险些被绊了一跤。
关上门,敖少贤走到床边,将尹祁公主与放勋放了下来,又说了一声:“公主,得罪了。”
尹祁公主伏在他肩上许多,血脉不畅,早已有些麻痹,坐倒在床,只觉周身酥麻如电击,又是难受又是畅快。想到这一路情景,心跳如鹿,脸上滚烫,亏得四周黑暗,彼此瞧不真切。
当下定了定神,低声道:“敖公子,这里是白象国属地,为何不直接去找驻军守将,让他们护送前往?”
敖少贤淡淡道:“公主,眼下局势险恶,人心难测,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是敌人。白象国与炎蛇国又素有间隙,在下不敢以小人之心妄自揣测,但更加不敢拿公主的安危来冒险。”
尹祁公主蹙眉道:“可是驿站里龙蛇混杂,耳目众多,住在这里岂不是更加不安全么?万一那小五一时嘴快,走漏了风声……”
“公主放心。小五是在下故交,就算有十张嘴也不敢乱说。”敖少贤截口道,“正所谓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正因驿站里闲人混杂,就算叛军追到此处,也不会猜到我们竟住在驿站,而不去寻找守军庇佑。公主若信任在下,就听我安排,不必多问。”
尹祁公主心中一跳,微笑沉吟不语。她原是极有主见之人,但不知何以,听他这般略带霸道的嘱咐,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温柔的欢喜。
敖少贤也不掌灯,环首四顾,瞥见屋角有一个大木桶,水光摇荡,当下一翻手掌,一团红光真气蓬然飞舞,笼罩在木桶四周。过不片刻,桶里便冒出丝丝白汽。
尹祁公主不知他此举何意,正自猜度,忽然腰上一紧,又被他横空抱起。
尹祁公主陡地一颤,惊道:“你……你作什么?”话音未落,热汽扑面,“哗”地一声,周身浸入温热的水中。
“公主,‘合欢香’还附在你们身上。若不想让叛军追踪发觉,请准许在下用真气加热水温,将蛊虫尽快逼出来。”他低着头,吐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脖颈上,令她周身鸡皮疙瘩尽数泛起。
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容,只看见一双黑瞳光芒灼灼闪耀,咄咄逼人地凝视自己,犹如蛰伏的猛兽,古怪、桀骜而又危险。
她虽然穿着衣裳,浸在木桶的热水里,但在他这狂肆而炽热的目光的炙烤下,却仿佛百无遮拦,一丝不挂。
闭上眼睛,心中突突剧跳,喉咙里仿佛被什么堵住了,连气也喘不过来,紧张、害怕、张皇,又带着莫名的期待……但究竟在期待些什么呢?自己却丝毫也不明白。
“好吧。”半晌,她才听到一个不象是自己嗓音的声音,从她的喉咙里细如蚊吟地挤了出来。
第五章 共工少主
远远地,听见更梆敲了五下,晨鸡寥落。
尹祁公主倚立窗前,脸热如火,心跳似撞,怔怔地望着远处蓝黑色的天空,心事浮沉,思绪缭乱。
这两间客房在主阁二楼的东南角,她与放勋在里间,敖少贤在外间。此刻,他正坐在木桶中以热水驱除“合欢香”蛊虫。热汽蒸腾,丝丝缕缕地穿过隔门,如烟弥雾绕。
想起一路情状,想到适才情景,想到那双野兽般狂野的双眸,她心乱如麻,时惊时羞时慌时喜,低徊沉吟,从未有过的迷失茫然,仿佛宿醉未醒一般。被寒冷的晨风吹拂片刻,那躁乱不安的心情方始渐渐安定下来。
隔窗眺望,东方露出一丝鱼肚白,紫霞流舞,但天空依旧蓝黑昏暗。
突然想到明天正午即将到达九蟒城,她的心突然一沉,感到一阵尖锥扎刺般的痛楚,蓦地一颤,险些不能呼吸。刹那之间,心底忽然闪过一个古怪的念头,希望突然发生些什么变故,此生此世永远不必再到九蟒泽去……
但顷刻之间,又想到了病危的父王、重伤的放勋、悲戚的母亲,想到了这暗流汹涌、危机四伏的帝国……她又怎能不前往蛇国,不作那紫蛇侯的王妃呵!
“孩子,命运的司南不能由自己掌控,怪只能怪娘亲将你生在帝王家……”母亲那悲楚的声音倏然在耳边回荡,她视线陡然模糊,泪水冰凉地滑过脸颊。咬着唇,擦去眼泪,沉吟半晌,抛开那联翩浮想,走到放勋床前。
黑暗里,只能听见他急促而浊重的呼吸。他开朗顽皮的笑容、挺拔俊秀的身姿……这一刻都瞧不见了。
离京之前,是他自告奋勇作“赐姻使”,执意护送自己前往炎蛇国。“我要亲眼看着姐姐披上九彩霞帔,坐上百凤云车。今后那小子若敢欺负姐姐,瞧我不一脚把他踢到西荒极地。”他那时这么笑着说。
尹祁公主坐了下来,摸着他长衫下那空空荡荡的裤管,心如刀绞,泪水止不住又流了出来。
“姐姐……姐姐……小心……他……他……”放勋突然发出迷迷糊糊的呓语,周身轻轻地颤抖起来。
尹祁公主一凛,又惊又喜,低声道:“放勋,你醒了?”探手摸他额头,险些惊呼出声。额头忽而烫如烙铁,忽而凉如寒冰,冷汗淋漓,比起片刻前为他泡澡驱蛊时,不知恶化了多少倍!
她懼然大骇,下意识地起身冲往外间,一把将门推开,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