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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碧华作品集-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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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的颜色。 
单玉莲冷笑,心想: 
“这款难道靓妹买得起么?” 
便马上不问情由买下来,把武龙起走: 
“你不用理我,现在到‘馨香’告诉我老公,今晚不陪他人元朗。” 
“你们今晚不是要拜寿吗?” 
“不高兴去就不去!”她又负气道:“问什么?你是我老公吗?” 
武龙耿直地转身走了。 
她在眼角见到他走了。 
一个大男人,捧着一堆秋冬新装上车去。这不是不委屈的。——为什么他只是她的 
“下人”? 
单玉莲立在原地。他走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她漫无目的地,眼光注视在某个时装新系列,是一些带子,把女人又缠又绑的设计。 
她永远看住某一件,漫无目的。 
时间谋杀不了,怎么过完这一生? 
好不好豁出去? 
好不好只要他一晚? 
“喂,淫妇!” 
——单玉莲如被针刺,如梦初醒,呵了一跳。 
是谁?是谁?识破了她。 
连忙四下一看,这两个字真可怕,莫不是她的魔鹿回来了? 
身后,有人捧着一大堆时装走过。 
然后是一个男人。 
看不见他长相,只见墨黑的眼镜,挡着半张脸,一问,擦身过去,头发很长,在脑 
后束起来,半望的。 
他穿得很独特,是黑加金。非常伟岸,目中无人。只是很冷漠地向尾随身后的一群 
模特儿留下一句话: 
“淫妇!可以走了吧?” 
出来四五个十分性感妖娆的模特儿:“SIMON!等等!”然后簇拥着他走了。 
啊!不是唤她。 
单玉莲只闻声,不见人,但觉有一种无形的吸引力,非常异样的感觉,渴望见到他 
的脸。那是她所不认识的,那是另一个世界,她不知道冥冥中有些什么秘密,她就是被 
闷在黑棺里头一个无助的弱质。一个男人走了,另一个男人便出现。 
他是谁? 
极目之处,只是一个浪荡的背影。 
似曾相识。 
单玉莲不顾一切地跑前几步,翘首再看,车子已绝尘而去。这众香国的王。 
她觉得自己真是荒淫得可耻! 
但武龙,他并非无心。 
不过他怕,恋爱是一宗令人焦躁不安,而且长期困围的事儿,他不愿意泥足深陷, 
到头难以自拔,他付不起。 
且她是他兄弟的女人。 
他害怕半生因此又再改变了。一个人,哪堪一改再改? 
他到了馨香饼店,代告知武汝大,她不到元朗给太婆拜寿了。 
武汝大也算体谅。 
“由她吧。太婆九十九岁大寿,自然比较尘气,又与她相冲,一定窒她一顿。算 
了。” 
就在自己的店子,时近黄昏,两个男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谈谈心事。 
武汝大问: 
“你觉得我老婆怎样?” 
武龙以为他在试探,一凛,便道: 
“没什么。” 
“长得不错,对吧?” 
“不错。” 
“什么‘不错’,简直是‘靓到晕’!唉,老婆太靓头拧拧,老婆太靓眼!” 
“你说到哪儿去呀?” 
“我是怕。”武汝大坦白道:“怕被人拐走。” 
武龙正盘算该怎么答话。他兄弟已拍着他的肩膀——踢起脚来表示情分。 
“我们一场兄弟才说呀,我很担心——啊,我不是怀疑你,你担屎都不偷食的,我 
信你!” 
武龙只理直气壮: 
“担屎当然不偷食,难道你份吗?” 
武汝大沉默地望着他,半晌。 
然后,他下定决心了,不做任何怀疑和深究。他很满足现状,知道什么或不知道什 
么,于事何补?他非常非常地强调着: 
“幸好,她真够专一,也帮得手,她是不错的了,简直是好老婆!对不对!喂,你 
说是也不是?” 
像逼武龙非答“是”不可。 
武龙对着这满脸期待的好兄弟,逼于无奈,便答: 
“是!” 
听得他这样答,武汝大放下心头大石一般。终于他又得到安慰。 
他把这忠直的武龙领到自己的车子旁,拎出两份礼物来。 
“我老婆不去拜寿,不要紧,这份礼算是她送的,扎到也成了,我会代她说项。不 
过太婆一定留我过夜——” 
然后把其中一份,递予武龙: 
“这一份,是我送给老婆的,你叫她挂念我吧。——看,对待女人,时不时要浪漫 
一下。你得好生学习。” 
把礼物分门别类后,两辆车也就分道扬镳了。 


06 
是夜,九十九的太婆,收到武汝大夫妇送来的贺礼,便到房中试穿一下。武汝大一 
直在门外柔声催促: 
“太婆,快点出来让大家看看是否合心水?” 
他也希望大家接受他们的心意呀。精心挑选了一套黑色暗花香云纱衣裤,手工精细, 
价值不菲。最适合她老人家了。代老婆讨她欢心。 
这位不知就里的老人家,听得是名贵衣物,也就换将出来,年迈半失聪,只应道: 
“呵?洗不得水?” 
她步出堂前,大家的反应是—— 
呀,太婆身上竟是件黑色喀土性感睡袍。肌肤隐隐现现,她童真地咧开没齿的黑洞, 
一笑。这贺和真奇怪,布料少,不该体,却说很名贵。 
武汝大那忆子成狂的慈母率先发难了: 
“仔,你看你,书香世代,好好地又撤出去,近得那狐狸精日久,连太婆也授弄成 
这个样儿,你是不是失心疯?” 
众姐姐也看不起他如此色情狂。 
武汝大含冤莫白。都怪自己一时大意,两份礼物给调错了,谁知有此番后果? 
唉,那收得寿衣似的礼物的小女人,又不知怎样地恼恨化了。 
武汝大一张脸,非哭非笑,僵了一夜。人走不得,心已远扬。不知莲妹如今…… 
单玉莲把身体浸润在一缸漫着花香的泡泡浴中,很久。 
只有在这里,她是可以放任的。屋子这么大,而且是复式,但,只有在这里,可以 
尽情地享受着孤独的荒淫。 
思绪游移。爱惜这个东西,太飘忽了,求之而不可得。惟有托付与不羁而又敏感的 
想象。手指开始也随着思绪游移了…为什么那揉擦着她身体的手,不是他的手呢?如果 
他粗野一点,她知道自己是会“屈服”的。 
她把腿张开些,水特别的滚烫,好似都走进她里头了。…但愿抱紧她的,是一个真 
真正正的硬汉,换而不舍,置诸死地。她放纵地迎合着这一个虚像。看不清晰的男人向 
她用力侵袭。 
直至她抽搐地、几乎要喊出来: 
“……你不要走!” 
整个浴室,整缸烫人的水都有节奏地抽搐了。她在绝望中才悠悠地醒来,抱紧她的 
只是自己。 
忽然,万念俱灰,眼泪一串串急骤地跌下来,消融在泡泡中。供哑的快感变得痛楚, 
单玉莲只觉都是泡影,特别的空虚。 
用力地擦干身子,便见到丈夫送给她的礼物——由心上人转呈,多么的讽刺。她把 
花纸拆散了。 
一套黑色起了暗花的香云纱,古老如同寿衣。怎么会出现这样的礼物? 
她奇怪地试穿上身了。 
一边穿,扣花钮,她的一双手也绕着碗花,那莫名其妙的小调,在耳畔空灵地回响。 
似乎自天际传来。袅袅不断,听不分明。 
单玉莲一个人,如在寂寞而空旷的野地里徘徊着、寻找着。无意识地,她开始哼了: 
三寸金莲, 
俏生生罗袜下, 
红云染就相思卦。 
姻缘错配, 
写民怎对乌鸦? 
奴爱风流潇洒…… 
站起今天才买下的一条长链,在腕间绕了又绕,缠了又缠,真是情枷恨锁。 
墓地,停电了。 
停电的一刹那,天地都突变惨淡,无尽的漆黑,看不清世间男女欲念焚身。 
一根火柴擦着了。 
单玉莲身不由己,在武家的祖先神位,上了一位香。 
一个从来都没上过香的女人,在他姓的木头前面,上了一注赎罪的香。 
武龙发觉停电时,刚好在他自己车房侧的斗室,泡了一个林面。 
这顿马虎的晚餐还没来得及弄好,便通麻烦事,心下念着楼上的女主人。 
武龙便打开门—— 
一足尚未踏出,马上与一个穿着一套古色古香衣裤的女人撞个满怀。他大吃一惊, 
她是谁?莫非是千百年前的…… 
她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笑意,盯着他、盯着他。盯着他。目光一直紧密地追踪,他 
逃不出去。渐渐,眼神又汪汪地浇着他、浇着他、浇着他。百般情意,把心一横。两朵 
桃花上了脸。--单玉莲也不知为什么,她可以做出如此的勾当,从何来的勇气?也许 
是借着一点无意,真的,借天意,以便掩饰一切。到底她是人了应,抑或她的心魔在策 
划?即使当事人,也不愿意弄清楚。 
武龙定下神来: 
“则” 
“好黑呀。我很害怕,你来陪我!” 
他有意避开这种尴尬,便借口: 
“你不用害怕,我出去买‘灰土’,你在这里等我吧。” 
说完便打算逃出去了。媚态毕呈的嫂嫂,根本无意让开一条生路,只是越靠越近。 
一个古代的女人,在哄一个古代的男人: 
“你不要走!你这一走,便去了三月,我报挂念!” 
“啊,不不不!”武龙还解释:“怎会去到三越那么远吧。” 
但是,这个携带着一点回忆的女人,既然要来了,竟是无法摆脱的: 
“你到哪里,我跟你到哪里!” 
武龙驾着车,朝市区的路上驶。总是感觉到身后有只灼灼的黑眸,不肯放过他。 
她是越坐越不安定了。先自把领口的一个花钮给解开了,趁势一扯,露出横亘的锁 
骨。手指在上面写着字。 
突然,双方都没有准备,她俯身上前至司机的位置,一双兰花手,自背后按住武龙。 
她在他的耳边,用细腻的软语问: 
“你有没有喜欢过我呀?” 
武龙只管道; 
“你坐定一点。” 
单玉莲看来没有坐定之意了,她犹在他耳边,横笑一声: 
“你不敢认!你真没用!比不上一个弱质太流。” 
乘机在他耳边吹口气,武龙一额,赶忙抓紧方向盘,车子方才平衡过来,单玉莲被 
这一推,弹坐回她后座去,好议安定了。 
武龙如坐针毡,难以自抑了。此时后座伸张一条腿,搁在座位背上,睡准半甩,挂 
在脚上晃荡。他忍无可忍,一手捉住那女人的脚,强力扔回身后,因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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