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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思乡之情便涌上拉芙娜心头。其实从某些方面说,他比中转系统的绝大多数人更像外星人……有时她真想一把抓住他,把他脸上懒洋洋的自信微笑统统吻掉。
格隆多·弗林尼米卡利尔所说的有关他的情况都是真的。他竟然对集团的安排跃跃欲试!从理论上说,这样一来,她就能安安心心从事自己的工作,不必有任何良心上的负担,可事实上……
“纽文先生,我的职责是引导你适应这个新世界。我知道,过去几天里你接受过许多强化训练。但要真正消化这些知识,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红头发笑了:“叫我范好了。你说的没错,我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塞得太满的口袋。连睡觉时都不断有声音叽叽咕咕。学到的东西多得不得了,实际经验却等于零。比这更糟的是,我只是所有这些‘教育’的对象。弗林尼米集团如果想整我的话,这种安排再方便不过了。所以我才学习了如何使用本地资料库,而且坚持要他们替我找个像你这样的人。”他发现了她脸上吃惊的表情,“哈!你还不知道。你瞧,跟一个真正的人说话,我就有机会观察到点什么,不是他们事先安排好的东西。还有,我一向很会看人,我觉得你这个人我能捉摸透。”他绽开笑容,说明他非常清楚自己的话多么让人恼火。
拉芙娜抬头望望海滩大树的绿色花瓣。这个笨蛋,不管他会遇上什么事,活该。“这么说,你挺会跟人打交道锣?”
“在爬行界的限制条件下,我也算见过不少世面,拉芙娜。虽说模样不像,但我已经是个六十七岁的老家伙了。还得谢谢你们集团呢,替我解冻的活儿干得不赖。”他假装朝她斜了斜一顶不存在的帽子,“我的最后一趟旅行航行了一千多年。我是青河舰队一艘远程飞船上的火控程序员——”他的眼睛突地睁大了,咕哝了几句听不懂的话。有一会儿工夫,他看上去几乎显得非常脆弱。
拉芙娜伸过一只手:“想起什么了?”
范·纽文点了点头:“妈的。我谢谢你们不假,但这种事儿除外。”
范·纽文的死亡是暴毙,冷冻保存并非事先的计划安排。弗林尼米集团竟然能把他弄回来,这件事本身就是个奇迹,至少按飞跃中界的技术水平来说是个奇迹。但记忆却是个非常棘手的难题。它以生化为基础,匆匆忙忙一冻可搞不好。
哪怕是范·纽文这么傲慢自大的人物,碰上这种问题,照样蔫下去一两圈。拉芙娜忽然觉得他挺可怜:“记忆不会被全部抹掉,只不过得换个进入角度。慢慢会好的。”
“……是啊。别人也反复这么跟我说过。先想想别的,好多事直接硬想想不起来,得从旁边溜过去。 ……唉,这种事,比死了还惨。”他洋洋得意的劲头又有点缓过来了,但没高涨到刚才那种讨人嫌的地步,显得挺有魅力。两人谈谈说说好半天,红头发尽量试着从侧面接近“直接硬想想不起来”的事。
慢慢地,拉芙娜的感觉变了。面对爬行界的人物,她从未想过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感觉:敬畏。在一生的时间里,范·纽文所成就的一切在爬行界中简直是不可能的。拉芙娜从小到大都对深陷爬行界的智慧生物充满怜悯:这些生物永远不会知道伟大辉煌为何物,可能永远不能领会真理。但是,凭着一点运气,凭着技巧,凭着一股纯粹的刚勇,眼前这个人跨过了一重又一重障碍。格隆多为这位红头发披挂上宝剑火铳时知道这些吗?其实他做得对,范·纽文是个不折不扣的蛮族勇士,出生在一个遗忘了自己早先发达文明的殖民星球,他称之为堪培拉。那个地方听上去很像中世纪时的尼乔拉,只不过不是尼乔拉那样的女性主导社会。他是一位国王的小儿子,住在冰冷的海边一座石头城堡里,成长过程中始终与剑、毒药和权谋为伴。如果中世纪的生活一直延续下去,小王子(或者以后的国王)到头来准会死于谋杀。但他十三岁那年,旧时代的生活一去不复返了。这个对于飞机和无线电只有些远古传说的世界突然之间面对来自太空的星际商人,堪培拉的封建体制于是土崩瓦解。
“青河派遣了三艘飞船远赴堪培拉。他们原以为我们的技术文明很发达,结果大失所望。我们无法为飞船提供补给,其中两艘只好留下,估计把我那个可怜的世界搅了个底朝天。我成了人质,被第三艘飞船带走了。这桩交易是我老爹干的好事,他还以为自个儿这一招把人家糊弄过去了。我挺走运,他们没把我直接扔进太空。”
青河的舰队由几百艘配备吸气式冲压推进器的飞船组成,活动范围有几百光年。他们的飞船速度可以达到光速的三分之一。这些人大多数时候是贸易商人,有时也做做救援遇难者的事,更少见的情况下还扮演征服者的角色。范·纽文最后一次和他们在一起时,这支舰队已经有将近三千年的历史,累计开发了三十个世界。在爬行界里,这已经是一个相当了不起的文明了……自然,在范 · 纽文复活之前,飞跃界听都没听说过这个文明成就。和上百万个注定灭亡的文明体系一样,青河的成就也被深深埋葬在爬行界里数千光年的深处。只有撞上天大的好运,他们才有可能爬上速度可以超过光速的飞跃界。
但对于一个习惯了宝剑和锁子甲的十三岁男孩来说,青河带来的变化之大,极少有人体会得到。短短几周,他由一个中世纪的王子变成了飞船上的小听差。“最初他们不知道该拿我怎么办,觉得应该把我甩进冬眠箱,下一次停船时扔掉。你看,这么个孩子,认为只有一个世界,而且是扁扁平平的一大片,从小到大学的都是拿着把剑东劈西砍,你把他怎么办?”像几分钟之前一样,记忆的潮水突然间冲进残缺不全的头脑,他陡地停住话头。范抬头扫了拉芙娜一眼,脸上还挂着刚才自高自大的笑容,“当时人家只当我是只凶巴巴的小动物,其实我也有些长处。从小到大,叔叔婶婶一门心思想干掉你,你学的就是先下手为强。这些事,我想文明人是不会懂的。在文明世界里,我见过更厉害的坏蛋,把整个星球炸成一片焦黑,只轻描淡写地称之为‘调解手段’。但要说到贴身肉搏的出卖背叛,我的童年时代已经登峰造极了。”
听范·纽文说来,只是因为运气好,船员们才没把对他的安排付诸实行。以后的几年里,他学会了适应新环境,懂得了文明社会里的种种窍门。只要经过适当训练,他完全可以成为青河舰队里一名出色的船长。他真的当了多年船长。青河活动区域里包括几个种族,还有好些人类殖民星球。有的时候,航行速度还不到光速的十分之三,从一个太阳系到另一个太阳系的航程中,范一直睡在冬眠箱里,长达数十年时间。每到一个港口,他便复活过来,用一两年时间尽力凭借手中的货物和信息牟利——这些东西大有可能早就过时了,尤其是过时信息,有时甚至可能招来杀身之祸。青河的名声为他提供了某种程度的保护。舰队的座右铭是“政权不断交替,贪婪之心永存”,而且,他们的活动比大多数主顾长寿得多。即使是最极端的宗教狂热分子,一想起青河的报复手段,也要收敛几分。但是,大多数时间里,达成交易依靠的仍然是船长的技巧和诡计。这方面,几乎无人比得上那个在诡计丛中长大的小男孩范·纽文。
“我差不多要算最理想的船长。差不多,还差一点。我总是想瞧瞧我们做过生意的地区之外的空间。有时候赚了一大笔,足够自己支付一支分舰队的开支,我便会乱撞一气,落个一文不剩。我在舰队里是个忽上忽下的角色。这一趟我指挥五条船,下一趟没准就只能给一些该死的常规仪器编编维护程序。要知道,亚光速商贸旅行太耗时间,这么一来,有好几代人认为我是个传奇式的天才,另外几代人则把我的名字当成愚不可及的同义词。”
一阵兴奋,他的眼睛忽地睁大了:“哈!我想起来了,你们把我弄回来这一次,正赶上我转到‘愚不可及’这个周期,你还别说,有个指挥二十条船的船长比我还疯……记不起她的名字了。是女的?不太像呀,我怎么会在女船长手下当差呢。”他差不多在自言自语,“不管了。反正,这家伙,别人多喝两杯瞎吹一气的事儿,他敢真的做出来,把身家性命全搭进去都不在乎。他管自个儿的船叫,唔,翻译过来,叫 … … ‘疯鸟’。听名字就知道是什么人了。他寻思,宇宙中肯定存在真正技术发达的文明形式,问题是怎么找。这个人,瞎蒙乱撞,差不多猜出了‘界区’这个概念。剩下的只有一个难题,他疯得还不够厉害,出了点儿小差错。猜得出是什么差错吗?”
拉芙娜点点头。想想范的船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答案很明显。
“猜得不错。我敢说,这种想法比太空飞行的历史还长:‘古老的文明种族’一定在银河的核心处,那种地方星星更密集,还有许多具有奇特能量的黑洞。那位船长决心带上自己的全部二十条船,他们要一直往前走,直到发现什么,或者不得不停留下来,开发殖民地。船长也知道,我们这一生中很难取得最后成功。但只要组织得当,飞不动时还可能抵达哪个人口稠密的殖民地,就地组织一只新的青河舰队,继续远征。
“至于我,好话没传到船长那儿去,坏话倒是听了满耳朵。最后居然还让我上船,虽说只是当个程序员,也是天大的运气了。”
远征持续了一千多年,飞进银河内核深达二百五十光年。青河舰队的活动区域本来就接近爬行下界,比古老的地球更靠近底部,他们从这里启程,大大深入。即使这样,二百五十光年之外便碰上了零意识深渊边缘,不能不说时乖命蹇。疯鸟与这条船的联系中断,与另一条又中断。这种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有时候全无征兆,一下就没有了。还有的时候,计算机失灵、或是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