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毛上覆了厚厚一层烟灰。
剩下的斯库鲁皮罗飞也似奔向白脑袋。五只组件围绕着大炮雀跃不已,不时撞在一起。好长一段时间,其他观众只是怔怔地望着。大炮还在,岿然不动。炮手还活着。接着,仿佛想起一件小事,约翰娜的视线越过大炮,遥望山坡。那儿,老城墙顶部,一个一米宽的大洞,刚才还没有那个洞呢。把那么老大一个洞遮起来不让敌人间谍发现,维恩戴西欧斯这下可得费老鼻子劲了!
鸦雀无声化为约翰娜从来没听过的最吵嚷的一片混乱。平常那种咕噜咕噜声,还有再稍稍高一点便超出人类听觉范围的嘶嘶声。帐篷对面,她不认识的两个共生体竟然撞在一起,混成一个由九个或十个组件组成的超大型组合。
我们一定能把飞船夺回来!约翰娜转身拥抱女王。女王没和其他共生体一块儿大喊大叫,她蜷成一团,几个脑袋抵一起,颤抖不已。‘’木女王?”她拍拍一个大胖子组件的脖子,它却猛地躲开,它的身体抽搐着。
中风?心脏病发作?古时候那些致命疾病的名字一下涌进她的脑海。一整个组合患上这种病会有什么后果?出事了,出大事了。却没有一个人发现。约翰娜跳了起来,尖声大叫:“行脚!”
五分钟后,他们把木女王送出了帐篷。这地方仍旧像个疯人院,但约翰娜耳朵里什么都听不到,一片死寂。她帮忙将女王抬上大车,但那之后,他们再也没让她接近她。连热心替她翻译每句话的行脚都让她走开。“没事的。”就这么一句,然后便奔向大车,抓起说不出叫什么的毛茸茸驮兽的缓绳。大车启动了,四周警卫簇拥。一时间,约翰娜眼里看到的只有爪族世界的古怪,觉得这里的一切是那么不可思议。显然是不得了的紧急情况,一个生命也许危在旦夕,人们奔来跑去。可是……共生体们已经镇定下来,没有谁再挤成一团,更不触碰其他组合。
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约翰娜也跑了起来,跟着大车跑出帐篷。泥地上湿漉漉、黏乎乎的,她想在草丛上跑,却差点陷进泥坑。一切都又冷又湿,天空也是阴沉沉的钢灰色。方才大家的心思全都放在试验上——会不会是铁先生的内奸干的?约翰娜绊了一跤,双膝磕在烂泥里。大车拐过一个弯,上了卵石路面,不久便消失在视线外。她站起来,在雨中泥泞里高一脚低一脚继续向前走,速度却放慢了,她帮不上什么忙,什么忙都帮不上。和写写画画交朋友,于是写写画画被杀害了;和木女王交朋友,现在女王又……
她独自一人走在两边都是城堡仓库的卵石夹道上。已经看不到大车了,只能听到前面车轮发出的哐当哐当声,维恩戴西欧斯手下的警卫来来回回,在她身边跑个不停,不时停下来,缩在墙壁的凹处,避开对面跑来的人。这些人对约翰娜的问题充耳不闻,说不定他们连萨姆诺什克语都不会说。
约翰娜有点迷路了。大车声音仍然能听到,但好像在什么地方拐了一个弯,声音这时已经转到她身后了。他们正把木女王送到约翰娜住的地方!她掉头向回走,几分钟后便爬上那条通向自己那幢两层小楼的山路。最近几周里,她一直和木女王一块儿住在这儿。约翰娜已经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慢慢走上山坡,模模糊糊觉得自己浑身上下湿漉漉的,沾满泥浆。那辆大车就停在离门五米的地方。山坡上到处是负责警戒的共生体,爪子端着十字弩,却没有搭上箭。
西边浓黑的乌云分开一道缝,透出一缕午后的阳光,潮湿的灌木丛和大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与群山之上阴沉沉的天空形成鲜明对比。黑暗和光明交织在一起,约翰娜一直觉得这种景象特别美丽。千万千万,让她平平安安吧。
警卫们分开一条路,让她进去。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疤瘌站在门门,三个组件望着她,第四个,疤瘌,把它的长脖子伸进门,注视着屋里。“她要我们把她送到这儿来。”他说。
“出、出什么事了?”约翰娜问。
行脚作了个相当于人类耸肩的动作。“大炮开火时震的,但本来也快了,随时随地都有可能。”他的几个脑袋上上下下动个不停,那种动弹的方式有点古怪。约翰娜突然间明白了,不由得大吃一惊:这个共生体在笑!乐开了花。
“我要见她!”她冲了进去,疤瘌忙不迭缩进屋,躲开她。
屋里黑乎乎的,只有从门口和高高的窄窗射进来的一点光线。约翰娜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适应。有什么东西……闻上去湿漉漉的。木女王躺在她每天晚上躺的厚垫子上,蜷成一个圈子。约翰娜走了过去,跪在女王身边,刚伸手一碰,共生体便不安地躲开了。有血!垫子中间好像还有一堆东西,像内脏。约翰娜只觉得一阵想吐。“木、木女王?”她轻声唤道。
女王的一只组件凑了过来,鼻子拱到姑娘手里。“你好,约翰娜。这种时候……有个人紧挨在身边,这种感觉——真是奇特呀。”
“你在流血。出什么事了?”
轻轻的,人类的笑声。“我很疼,但很好……瞧。”瞎眼组件嘴里叼着个湿淋淋的小东西,另一只成员体正舔着它。不知是什么,但那东西显然是活的,还在不住挣扎扭动。约翰娜想起来了,这段时间,女王胖了不少,动作也比原来笨拙得多。
“是、是个婴儿? 〃
“对。一两天内我还会再生一只。”
约翰娜跌坐在地板上,双手捂住脸,快哭出来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有一会儿工夫,木女王什么都没说,只舔着新生的小东西的全身,然后把它放到一只成员身边,让它偎着它的肚子。那只组件准是它妈妈。新生幼崽拱近些,鼻子埋进妈妈肚子上的软毛。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至少没发出约翰娜听得到的声音。女王这才说,“我……我不知道能不能向你说明白。这……太困难了。”
“什么困难?生宝宝吗?”约翰娜的双手沾满从垫褥染上的血,黏乎乎的。生孩子当然难,在这种落后星球,生孩子肯定更难,这是免不了的,一切生命都有这一关。正是因为这种痛苦,你才需要朋友的帮助。这是一种欢乐之前的痛苦。
“不,我说的难不是生孩子。在我能记得的时间内,我生了一百多个孩子。可这两个……我这个组合就到此为止了。我怎么才能让你明自呢?你们人类不能永生永存,你们的后代永远不能成为你们自己。我已经决定了,生了这两个以后,我就会终止木女王这个存在了六百年的自我。你瞧,我准备把这两个收作自己的组件,成为我的一部分……这么多个世纪以来,这还是头一次:我不是父亲,只是母亲,同时又是一个幼崽。”
约翰娜望望那个瞎眼组件,又望望那个淌口水的组件。六百年的血亲通婚!这就是保持自我意识的代价。不是父亲,只是母亲。“它的父亲是谁?”她莽莽撞撞地问。
“你猜是谁?”声音来自门外。行脚·威克乌阿拉克疤瘌的头从门角朝里窥探着,只露出一只眼睛。“木女王只要做出决定,就会毫不扰豫,坚决完成这个决定。她是有史以来保持自我意识时间最长的共生体。她的血脉——或者按数据机的叫法,她的基因——已经遍及全世界。而现在,又加入了来自一个最疯疯癫癫的浪游者的基因。”
“也是最聪明的浪游者。”木女王道。她的语气既忧伤,又像开玩笑。“这个新的我聪明程度绝不会在从前的我之下,很可能更加灵活,适应性更强。”(奇书网|Qisuu)
“我自己也怀上了。”行脚说,“我简直高兴死了。我当四位一体的时间太长了。想想看,不久以后,我就会增加幼崽——来自木女王本人的幼崽!也许今后的我会沉稳些,定下心来安安分分过日子。”
“哈!就算加上两个跟我生的幼崽,也安定不了你那颗浪游者的心。”
约翰娜听着两人互开玩笑。这些话里的意思大异于人类,观念的差距不可以道里计。但话里的感情却非常熟悉,非常亲切。还有那些玩笑,好像从前在什么地方听到过……她想起来了,是她五岁那年,爸爸妈妈把刚出生的杰弗里带回家。当时他们也是这么说话的。她记不起父母当时的话,连他们说的大致意思都忘了——但语气是一样的,跟现在的木女王和行脚一模一样。
约翰娜坐在地板上,这一天的紧张突然间烟消云散了。斯库鲁皮罗的大炮成功了,大有机会重新夺回飞船。就算夺不回来……她隐约觉得,自己已经回家了。
“我、我能不能摸摸你的小宝宝?”
第二十五章
纵横二号的旅程始于大灾难:几个小时、几分钟之内,便是生死立判,阴阳殊途。头几个星期是孤独之中连续不断的辗转逃亡,伴随着范的恢复。纵横二号飞速向下,直插银河的下界层面,远远逃离中转系统。一天又一天,旋转倾斜的群星扑面而来,又一掠而过,变成身后的一缕微光。到现在,眼前的银河已经同在尼乔拉和古老地球所见到的银河相差不大了,他们已经远离银河中大多数智慧生命所居住的行星。
三个星期,两万光年。但这只是穿行在飞跃中界的速度。在目前所处的位置,他们离自己远在飞跃界底层的目的地还有数千光年。宇宙各界区的平均密度各不相同,上下界区交界处的密度大致是两个界区的平均值。站在银河的角度来看,飞跃底层有点凹陷,像凹镜的表面,四周的一圈一圈就是上面的各界。可以视为一个巨大的碟状物。纵横二号就在这个碟状物中飞行,大致保持向碟心前进的方向。每过一周,他们都更加接近爬行界。最糟糕的是,他们的路径正好通过一个界区分界线不断偏移的区域。文明网称为“界区大风暴”。当然,这种风暴不会当真把东西摇得晃晃荡荡,但有一天,他们前进的距离还不到预定距离的百分之八十。
迫使他们放慢速度的不止是风暴,这一点他们早就知道。蓝荚到外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