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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瞬间,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身体渐渐轻巧起来,灵魂似乎脱离僵硬的身体能够活动了,仿佛能飞起来一样。
两名架着他出了地牢,长长地拖行在大狱的石面上。昏暗的火光中,没有人看见他腕上滴下的血。
他们架着他到了刑讯室。那儿已经布置得像模像样。原本刑审官的位置,地上铺了光鲜柔软的地毯,八名太监用手扯着隔挡视线的薄纱,将那个位置和刑囚隔开,而那层轻纱之后,皌连景袤在垫了织锦缎软垫的板凳上威严地坐着,看不清一身狼藉的他。
提来两桶冷水兜头浇下,夏轻尘身子弹了一下,微微地眯着眼,看着头顶薄纱折射的光斑。混沌中他听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你是从何人手中取得朕的佩剑?”
听见这个声音,夏轻尘空洞多时的眼中似又有了一点活气,他动了动脑袋,努力地想睁开眼看,却在此时,又一桶冷水泼,竟至灌进他的鼻腔。他被呛得咳起来,可一度肿胀的气管却让他的咳嗽卡在喉咙里,上也上不来,下也下不去,他抽搐在原地,憋得昏死过去。
“主上,人犯昏迷了,是否……”萧允在一旁请示,却惊见他的主上已在那一瞬间站了起来,掀开纱帘扑了上前。在周围所有人跪下的同时将那犯人抱在怀里,露出慌张的神色。
“传太医……”
“主上?”
“该死的,传太医!将所有太医都宣到熏风殿去!”皌连景袤怒吼着,一把横抱起夏轻尘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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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院的班房外,一地的茶杯药盏碎片,值更的小太监全都躲到了墙根儿下挤成一团。当值的几位太医也都聚在院门外交头接耳:
“李大人,你看……这个……”
“哎呀,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不能管不能管呐……”
“这要是打出人命来……”
“哎,死不了的,哪回不是这么打,打完了还跟个猢狲一般活蹦乱跳……”
正在说着,班房里又是一阵摔杯砸碗的声响,刺耳的碎裂声在在场众人不由地一闭眼睛。
班房之内,张之敏趴在长条板凳上,衣衫下摆掀着,龇牙咧嘴地哀叫:
“哎嗨,哎嗨呀,哎呀哎呀……爹,你轻点啊……”
“跑?我让你跑!你个不孝子!不孝子!”太医令张翎骑在张之敏背上,手持称药的铜秤,秤盘已经扯掉,铜制秤杆狠狠地落在张之敏皮开肉绽的屁股上,直打得他乱舞着双手,惨叫连天。
“啊!啊!啊!爹啊!别打了!再打你就没儿子了!啊——”
“什么?我,我还真不如没有你个不孝子!”张翎指着儿子的鼻子骂道“你看看你,你看看你!你搞成什么样子了!同是跟随主上的近侍,你看看别人家的儿子,人家萧允,还有人家君愉,加官进爵,光宗耀祖——你可好!罚俸半年,廷杖三十!我这张老脸都叫你给丢尽了!”
“那也不是儿的错呀!”
“你还敢说没错!”张翎气地直跳脚,他一下蹦起来,举起手边捣药的钵子就往张之敏屁股上用力一摔“沈崇都获罪入狱了,这个时候大家能躲多远就躲多远,你平时瞎胡闹也就算了,却怎么在这么个节骨眼上犯了圣怒啊!你爹我十七岁进宫,当了三十年的太医,哪一天不是提着脑袋替主子看病,谨言慎行、如履薄冰,才平平安安地活到了今天。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小畜生,不学无术、冥顽不灵,我们一家的性命早晚地葬送在你手里!”
张翎说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张之敏见他当真哭得伤心,无奈之下只好也跟着假惺惺抹起泪来:
“哎呀,爹呀,儿知错了,以后一定老老实实当差,再也不敢胡闹了。”
“你当真知错了?”
“知错知错。您赶紧给我上药吧,我都快疼死了……”
张翎在地上抹了抹眼泪,重新在远处桌子上拿了那没摔碎的药罐子坐过去,替他抹药:“你老实告诉我,你这回到底犯的什么错?”
“哎呀,爹,儿这回真的冤枉。”
“你小声点儿。就你那性子,主上还能冤枉了你?我问你,你这么多天不当差,跑哪儿去了?要不是你爹我这个太医令在这儿替你掩着盖着,你早就因为渎职被砍头了。你别笑,还笑!你说,你这一个月跑哪儿去了?”
“我……我不是回家看娘去了吗?”
“放屁!”张翎狠狠地一巴掌打在他屁股上“你就以为你老子那么好骗,我告诉你,我回过家,你娘说你根本就没回去过!”说着他手指猛地一拧,一把拧起张之敏受伤的屁股,直痛得他呼呼直抽冷气“说,到底上哪儿去了!”
“儿……啊……儿去,去了城南胡同的春香楼……”
“春香楼?春香楼是什么地方”张翎指着他的鼻子,恍然大悟“哦……你个臭小子……”
“哎——别打别打,我就是因为去了春香楼,撞破了主上的好事,所以,所以,所以才……”
“什么?”张翎四下旁顾,一把抄过刚才扔在地上的秤杆,照着他的屁股抽了起来“我让你再胡说!”
“哎,哎,哎呀”张之敏实在痛得受不了,一翻身跳了起来,提着裤子就跑,张翎见此情形,怒上加怒,提着秤杆追着他打:
“你个不孝的孽子啊!你是想把我们全家给害死啊!你还说你没错!你是要等着我们家满门抄斩了才满意啊!”
“哎呀,爹呀,爹呀,别打了,再打你儿子真的没了……”
张之敏提着裤子在班房内上蹿下跳,张翎手中秤杆神出鬼没,任他如何躲藏也能打得他心惊肉跳。就在张之敏再次被逮住,按在板凳上的时候,太医院大门外忽然响起传令太监一声接一声的吆喝: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太医院所有医官到熏风殿!”
“宣,宣了,宣了……主上传召了……张大人”张之敏一指门口,趁着张翎走神,一轱辘挣脱了爬起来,连滚带爬地躲到一旁。张翎本还想纠着他打,但诏令已到眼前,当下也没功夫耽搁,随手将那秤杆一扔:
“你还不把仪容整理好!”
“哦……”张之敏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捡起掉在地上的纱冠戴在头上。
“唉……”张翎不耐烦地上前去,扯下他的发冠,拢了拢他的发髻,重新给他簪好了“快,随我走。”
张之敏扶着腰一瘸一拐地跟在他后面出了门。门口几位太医丞也已准备妥当,由小太监提着药箱跟着,一行人合着手,低头出了太医院。
第二卷: 情不知其始,一往而深。 第三十一章
熏风殿偏殿之内,成队的太监端着脸盆布巾托盘进进出出。萧允守在殿外,额上冷汗不断地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忽然,一个人影从他面前晃过。
“敏之!”萧允一把伸手拉住。
“要死,你怎么还在这儿啊?”
“主上还未命我退下。”
“你这个死脑袋哟。我要是你,这会儿早就骑着你爹那匹千里良驹,有多远跑多远!”
“敏之,他怎么样了?我是说那个,那个……”
“在你萧少将英勇神武的严刑拷打之下,只剩半口气了。”
“怎么会这样的。唉,我之过,我之过啊……敏之,你得救他,你得帮我啊……”
“帮你?嘿嘿,我才不帮你呢。你一加官进爵,我那个爹就气得把我一顿好打。这回也好让他看看,你也有捅娄子的一天。”
“敏之!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再说笑了!”
“谁跟你说笑了?”张之敏一把甩开他的手“我告诉你,你这回是死定了。里面那个小公子要是没死,主上就只砍你一个人;他要是死了,整个太医院都得跟着你一起陪葬!”
“我确是不知情。我要是知道是他救了主上,说什么也不会……”
“你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啊。他本来就有喘症,如今被你一这么一打,搁在地牢里害了伤寒,气道肿起来,喘气都喘不了了。”
“那,那他到底还有救没有……”萧允抓着张之敏,急急地想在他脸上看出些蛛丝马迹的希望。但张之敏只是摇着头叹息,于是萧允推开他,朝内殿走去。
“你干吗去?”
“我去向主上请罪。”
“回来!”张之敏一把拦住他“这时候进去,你不想活了?”
“萧允有罪,罪该万死。”
“你要死过后再死。你现在进去,大家都得停下来,你这不是给人添堵么!”
“那我该如何是好。敏之,你一定得救救里面那位公子啊。”
“你急也没用,能试的办法已经试遍了,眼下也只有听天由命,看他的造化了。”张之敏顿了顿“我倒是想到一个人,他或许能有回天的法子。没准能帮你捡回一条小命来。”
“谁?”
“谏议大夫甄颖。”
“他”萧允一听到这个名字,原本铁青的脸顿时煞白“哎,还是算了……”
“你不想去?你不想活了?”
“我想活,可是你这不是让我死得更快么……”
“我就给你指这条路,爱去不去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回太医院拿东西去。”张之敏抖抖袖子,从石阶上走下去。
“敏之,敏之……”萧允站在殿外,无奈地看着张之敏慢慢走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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谏议大夫甄颖的府邸,一如他平素的行事作风一般,阴森古怪。偌大一座宅院,屋顶上的琉璃瓦也褪了色,门庭栋梁上的彩绘也早就斑斑驳驳;最看着凄凉的,屋檐下结了大大小小完整的蜘蛛网,院子外面的石板缝里长出了草,地上躺着一层枯萎的落叶。要不是门口有两名脸隐在阴影中的守门侍卫,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