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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恺还小,我们又不是马上就退休了,根本就不像你说的那样……”
夏轻尘默默回到属于自己的卧室,疲惫地放下书包靠坐在床上闭起了眼。外面的争吵仍在继续——因为他,一切都是因为他。从他踏进这个家门开始,他处处小心谨慎,尽量无求无欲,然而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招人讨厌了。这种争吵慢慢地变成了隔三差五的戏,他没有办法自处,也没有立场劝解,更没有办法遁逃,他只有忍受一切——直到自己有能力自己生活。
过了一会儿,争吵声渐渐小了一些,他的叔叔推开房门进来:
“轻尘,你婶婶今天累了不想做饭,你自己出去买点吃的,然后回来该干吗干吗,别管我们了,啊……”
说完将十块钱塞进他手里,匆匆地关门出去。
夏轻尘捏着那十块钱,听着隔壁卧室传来关门的声响,于是起身默默地出了门。下楼的时候碰上了放学回来的堂弟明恺,明恺在楼梯上推了他一下,黑着脸从他身边走过。
入秋的路上依稀起了风,那风穿梭在傍晚的街道上,透出微微的寒凉。夏轻尘本能地抱了抱只穿单衣的手臂,一脸茫然地看着灰白的水泥路面。天快黑了,他需要找家饭馆吃饭,然后逗留到八点半,明恺洗完澡开始写作业,叔叔婶婶休战了再回去。他沿途的商店门口张贴的招聘告示和反产中介的租房消息——果然,想要养活自己,恐怕就不能在继续读书了。
轻缓的脚步穿过熙熙攘攘的人行道,踏在夜晚晃眼的商店橱窗的灯光里。他停在玻璃窗前,呆呆地看着镜像中那张精致的脸,风勾动他额前的碎发,在他的视线中来回飘荡。透过发丝,夏轻尘看见橱窗里什么东西在闪闪发亮。那是一对精致的水晶耳环,细细地打磨成水滴的模样,躺在盒子的绒布面上静静地散发出优雅的光芒。夏轻尘被那光芒迷住,一时间,他觉得那水晶的形状仿佛眼泪,仿佛是从他心里掉出来的东西。这一刻,夏轻尘很想给自己买点东西。他看了看手里,把十块钱放进空空的裤兜,嘴角扯出一丝没有痕迹的笑,无奈地走开了。
行人道旁的紫荆花打着旋从空中落下,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在路灯黄晕的光线中变得虚幻起来。夏轻尘心中的浪漫轻易地被这一地花雨勾起,他一步一朵地踩着它们走过商店街长长的玻璃橱窗,走过路边住宅的矮墙,不为人知的内心想起那已然逝去的快乐,那些远去的记忆中,略带忧郁和怅然的温柔,那些完全属于他的宠爱;那个曾经美满的世界里,难以割舍的分离,美好的画面如同这漫天飘舞的花朵……他想着想着,低低地笑了起来,渐渐地忘记了哀伤,忘记了他要回到那个不属于他的家,甚至忘却了他明天还要去学校继续面对今天遭遇的种种……
他就这样一直想着,掌下捂着窒痛的胸口,体力难支地跪倒在路上,眼前一片昏花。
直到身体的寒冷唤回了意识,他才渐渐甦醒过来,茫然地看着面前的一片白茫。眼前突然铺陈在灰色天空下蔓延到天边的雪白,卷起晶莹的尘埃夹带着风霜的寒冷,刺一般穿透他单薄的衬衣,颤栗着他全身每一个毛孔。
仓惶中,夏轻尘蓦然回首,却只看见同样漫山遍野的白雪和远处绵延的雪山。身后没有脚印,他怎会突然在此;他明明走在路上,怎会突然在这里?好冷好冷,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醒!醒!醒啊!他睡着了吗?他产生幻觉了吗?快醒过来啊!!!
夏轻尘只觉得四肢正迅速地僵硬,血液在体内凝固的感觉如此地真实,身体的刺骨的疼痛仿佛在提醒他什么。
怎会如此?他明明意识清明……他一定是疯了,大家都说他有毛病……
夏轻尘用力地摩擦着僵硬的四肢,而那寒冷的感觉却是切肤般地真切,他甚至觉得自己的耳朵和鼻子要被冻掉了。他不停地呵着气,手指不灵活地撮着自己僵硬的手臂。
他好冷,从小生长在南方的他从未经历过如此严寒。彻骨的寒冷使他意识到,他也许很快就会死在这不明不白的雪山里,冻死在千里无人烟的所在,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是哪里?天堂吗?还是地狱?他不要这样死,虽然他觉得生活待他并不公平,虽然他活得很辛苦,但是他从没想过要死去。
他费力地踏着没及小腿的积雪,抱着身体,向着山坡的下方向毫无目的地跑动起来。他的呼吸和他的身体一样抖得厉害,脸和嘴唇几乎被冻住。他的眼睛开始刺痛,视线开始模糊,眼泪开始不受他控制地灼烧着他模糊的双眼。脚下的步履也开始蹒跚,可是他不敢停,尽管每动一下就是一阵钻心的寒冷,他仍然不敢停下来。他生怕,他一停下就会这样倒下去,永远都起不来。
“咳咳……咳……”脑袋一片空白之际,眼里直冒金星……这是哪里,他好怕,他不想死……
眼前的景物像被扭曲了一般开始重叠,刺痛的双眼几乎分辨不出脚下的雪原。他的步履随着体力的流失越发地混乱,剧烈地咳嗽使他最后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他趴在地上无力地咳着,气若游丝。最后的温度从他的体内抽离,他的四肢渐渐失去知觉,感觉不到疼痛,也渐渐感觉不到寒冷。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五感渐渐离他而去,眼睛好痛,他已完全看不见前的事物,耳边的风声也逐渐变得很小。他又怕又困,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就在他意识模糊地那一刻,耳边依稀传来远远的狗叫声。
没有任何疑虑,他直觉是有人在靠近。求生的意志使他用力地睁着眼皮,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徒劳的,身子已经僵硬得无法动弹。胸口如同被大石压住一般呼不出气来。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那狗的叫声由远及近。
猛地,一只体型巨大的狼犬扑到了他跟前,凶狠地对着他狂吠。随后的数只狼犬也紧跟而来,将他团团围住,那带着强烈气味的白气喷洒在他的脸上。近在咫尺的狂吠让他的内心恐惧到了极点,然而他却连一丝挣扎的力气也没有,只觉得眼前越来越黑,而耳中已渐渐没了声音。
“救命……”那声音完全没有发出来。
黑暗的影子逐渐扩大,最后一切吞没了一切。
第一卷: 落 魄 江 湖 第三章
夏轻尘的意识一直在将醒未醒的边缘挣扎,不停地梦见自己睡在严寒的雪地里,霜雪掩埋了自己的身体,可眼睛却还能看见灰色的天。千里冰封的旷野上没有一个人,他想呼救却开不了口。就这样一直被埋在雪里死不了,又冷又怕……
“唔……咳……”
身边一直有动静,可他睁不开眼,像是有什么东西一直压在他眼皮上。
发烫的双唇无力地开合了几下,却什么声都发不出来。
好疼,身上疼,眼睛更疼。
“唔。”夏轻尘才哼了一声,就立刻咬住嘴唇,将那呻吟吞了下去,大气不敢喘一口。他知道自己又病了,他那羸弱的身体,总是为他的亲人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
他悄悄抬起手来抚摩自己的眼睛,然而指尖触到的却是厚厚的绷带。
“啊……”无声地惊叹。
他的眼睛瞎了吗?!他看不见了!他的眼睛火烧一般的灼痛!
夏轻尘无比恐惧地,隔着布条抚摩着自己的眼框,努力地想要确定他的眼球是否还在。
“不可妄动!”
突如其来地一双手握住了夏轻尘的手腕,惊得他全身一缩,胸口一阵窒闷的疼痛,不受控制地又咳又喘了起来。
“你害了雪盲症,只是暂时双目失明。”钳住他的双手慢慢松开,在他的胸口轻轻顺着。
夏轻尘惊魂未定地喘着。还好,眼睛还在,他没有瞎。只是雪盲症而已——他真的到过那片雪山了?
空气中没有消毒药水的味道,他应该不是在医院。面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想问问他,可是他该问什么呢?他该从何问起?他该怎么问呢?自己现在身在何处呢……
“啊……咳……”刚要开口说话,却发现嗓子早已肿痛地如刀割一般,艰难地张着嘴,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来。正当他内心疑虑和恐惧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探到他的脑袋下面,轻轻托起他的头;一只盛着温水的杯子递到了他的唇边。
那微温的液体,仿佛是镇定的药剂,让夏轻尘忽然有了一种安全的感觉。他轻轻地张开没有血色的唇,一种与记忆中重叠的温暖渐渐包围了他。母亲的手,静静地搂着,喂他喝下一杯开水。
当这种久违的愿望变成现实,夏轻尘心中的戒备顿时变得不再重要,他直觉身边的这个男人是不会害他。
夏轻尘悄悄把手伸向自己的胸口,他的胸口依然因为喘症隐隐作痛。他又摸了摸胀痛的脑袋,向自己的脑袋,细腻如白玉的手指迷惑地在脸上游走,触摸着粗糙的纱布。
“勿动。双目痊愈之前,这绷带是拆不得的。”
手又被按住了,声音依旧是刚才那人。一直感觉不到动静,夏轻尘还以为他早就走开了。
“你可听得见么?”
不能说话,夏轻尘只能轻轻地点了点头。
“如此甚好,你一直很不安,我还以为你是听不见的……你可好些了?你睡了很久。”
点头。
“你一个人昏倒在雪地里,眼睛被雪灼伤了。现在你的烧退了,眼睛还要过些时日才能好。”
点头。
“这里是溟州,我的一处别院。你不必害怕,没有人会伤害你。”
溟州,那是什么地方?这个男人的语气语气霸道而不容拒绝,夏轻尘听他那说书一般的口气,隐隐觉得自己也许已经不再原本的那个世界。
“你在溟州可有什么亲友么?”
夏轻尘摇了摇头,他想不到当故事真正发生的时候,自己竟能如此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