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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弗洛斯特说。
“你需要多长时间?”
“这不是一个时间问题。”弗洛斯特说。
“那么,是什么?”
“我不以时间为基础和你交易。”
“你以什么为基础?”
“以运行情况。”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运行情况?”
“你,渺小的机器,曾经说过:我,弗洛斯特,不可能成为一个人。”他说,“而我,弗洛斯特,告诉过你,渺小的机器:你错了。我告诉过你,只要有足够的数据,我就能够成为一个人。”
“又怎么样?”
“因此,让最后的结果成为我们的交易基础。”
“怎么成为交易的基础?”
“为我做到你说你能够做到的那一切,我将评估这些数据,获得人性,或者承认我无法实现这个目标。如果我承认无法做到,我就会离开这里,和你一起进入地表以下,以我的全部能力为下界司命服务。如果我成功了,很自然,你无法对人发号施令,也不可能凌驾于他之上。”
莫德尔考虑着这个条件,发出一声尖啸。
“你希望以你承认失败为条件,而不是以失败本身为条件。”他说,“此外没有其他条件。你可以在失败时不承认自己的失败,从而拒绝完成这项交易。”
“不是这样。”弗洛斯特道, “一旦我了解自己失败了,这一了解本身就构成我的承认。你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比如半个世纪——来检查一次,看我是否知道自己已经失败,看我是否已经得出这个目标不可能实现的结论。我任何时候都处于全功能运行状态,所以不可能阻止我内部的逻辑进程。如果我得出自己已经失败的结论,这一结论应该清晰可见。”
高高在上的上界司命没有对弗洛斯特发送的信号作出任何反应,这就意味着,弗洛斯特可以依照自己的选择采取行动。所以,当上界司命像一颗坠落的蓝宝石般高速飞越北极光带的七彩霓虹,浴着五光十色掠过皑皑白雪,飞进群星点缀的黑沉沉的天空——弗洛斯特签订了与下界司命的合同。这份合同铸在一块超原子铜板上,放进莫德尔的转塔。莫德尔滚动着远去,将合同转呈深居地底的下界司命。留在他身后的是北极的绝对沉寂,仿佛一派宁静。
莫德尔带来了大批书籍,替弗洛斯特一页页翻过,然后再将它们带走。
一批又一批,人留下的图书馆呈现在弗洛斯特的扫描仪下。弗洛斯特急于一次性吸收全部书籍,但下界司命不肯将图书内容直接发送给他。弗洛斯特开始抱怨。莫德尔解释说,下界司命已经作出决定,必须采取目前的方式。弗洛斯特判断,之所以这么做,是让自己无法确定下界司命的准确方位。
于是,以每周一百到一百五十本的速度,弗洛斯特用了一个多世纪,穷尽了下界司命的全部藏书。
到了一个半世纪的时候,他敞开自己,接受检查。他体内不存在失败的结论。
这段时间里,上界司命对这件事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弗洛斯特认为,这不是疏漏,上界司命在等待。至于为什么,他没有把握。
这一天终于来到了。莫德尔关上他的转塔,告诉他: “这些是最后一批书。人留下来的全部书籍,你都已经扫描过了。”
“这么少?”弗洛斯特问,“许多图书包括书目,这些书目中有许多书我还没有扫描过。”
“也就是说,那些书不复存在了。”莫德尔说,“我的主人只是偶然巧合,才能保存下来这么多书。”
“那么,从人的书里,我已经不可能了解他的更多情况了。你还有什么?”
“还有一些电影和磁带,”莫德尔说, “我的主人已经将它们转存为更可靠的介质。我可以带给你评估。”
“带来。”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走了,回来时带来了戏剧评论资料库。播放这些资料最快只能以两倍于常速的速度,所以,弗洛斯特花了六个多月才看完全部资料。
然后,“你还有什么?”他问。
“一些人造制品。”莫德尔说。
“带来。”
他带来了罐子和盘子,棋盘和工艺品。他还带来了发刷、梳子、眼镜、衣服。他向他展示蓝图、绘画、报纸、杂志的复本,还有一些音乐片断。他还给他看了一场足球,一场棒球,一枝勃朗宁自动步枪,一个门把手,一串钥匙,几个泥瓦匠用的瓦罐,一个蜂巢模型。他还为他播放录制的音乐。
下一次来的时候,他什么都没带。
“给我多带些来。”弗洛斯特说。
“唉,伟大的弗洛斯特,没有多的了。”他告诉他,“你全都扫描过了。”
“那么,走开。”
“你现在是否承认你的目标不可能实现,你不可能成为一个人?”
“不。我现在要开始大量处理、运算。走开。”
他走了。
一年过去了,接着是两年,三年。
五年之后,莫德尔又一次出现在天边,渐渐接近,在弗洛斯特朝南的表面前停下。
“伟大的弗洛斯特?”
“什么事?”
“你的处理和运算完成了吗?”
“没有。”
“很快就能完成吗?”
“也许能,也许不能。‘很快’是多久?定义这个单词。”
“算了。你仍旧认为目标可以实现?”
“我仍旧知道,我能做到。”
沉默了一个星期。
接着,“弗洛斯特?”
“什么事?”
“你是个傻瓜。”
莫德尔的转塔转向他来的方向,他的轮子开始启动。
“我需要你时会给你发信号。”弗洛斯特说。
莫德尔远去了。
几个星期过去了,然后是几个月。一年过去了。
一天,弗洛斯特发出信号:“莫德尔,到我这里来。我需要你。”
莫德尔来到之后,弗洛斯特没等对方向自己致敬,他说:“你不是一台速度很快的机器。”
“唉,我必须走很长的距离,伟大的弗洛斯特,一路上以最高速度行驶。你现在准备和我深入地底吗?你失败了吗?”
“如果我失败了,渺小的莫德尔,”弗洛斯特说,“我会告诉你的。因此,抑制你的不断盘问。至于现在,我计算了你的速度,这个速度不能令人满意。因此,我给你安排了其他形式的交通方式。”
“交通方式?去哪儿,弗洛斯特?”
“这应该由你告诉我。”弗洛斯特说,他的颜色由银蓝色转为被云层遮挡的太阳的黄色。
一百个世纪积淀不化的寒冰开始融化,莫德尔后退了一段距离。一朵祥云托起弗洛斯特,他飘向莫德尔,他的颜色慢慢黯淡下来。
他朝南的表面张开一个洞,里面慢慢伸出一条斜坡道,坡道一端落在冰上。
“在我们交易的那天,”他说,“你声称你可以引导我周游世界,将人觉得赏心悦目的一切指点给我。我的速度比你的快,所以我为你准备了一个舱室。进来,领我去你说过的地方。”
莫德尔等待着,发出一声尖啸。接着,“很好。”他说,然后进入舱室。
舱室在他周围封闭,只留下一个弗洛斯特为他准备的石英窗口。
莫德尔将坐标告诉弗洛斯特,他们飞进空中,离开了地球的北极地区。
“我监控了你与下界司命的通讯,”他说,“并且作了一番研究;是否需要扣留你,制造一个你的摹本,将摹本送回去替代你的位置。我的研究表明,你是可牺牲的。”
“你会这么做吗?”
“不,必要的话,我会遵守我们的合同。我没有理由侦察下界司命。”
“提醒你注意,即使你不愿意,你也会被迫遵守合同。还有,上界司命不会帮助你,因为你完全自主地做了这笔交易。”
“你的话是表明一种可能性,还是表明一种必然性?”
“表明一种必然性。”
他们来到一个从前被称为加利福尼亚的地方停下。落日黄昏,远处的浪头不断朝礁石丛生的岸边涌来。弗洛斯特放出莫德尔,观察周围的情况。
“这些大型植物是……”
“红树。”
“这些绿色的是……”
“草。”
“是的,跟我想的一样。我们为什么到这里来?”
“因为这个地方曾经使人感到心旷神怡。”
“产生这种效果的是它的哪个方面?”
“是它的景象,美……”
“哦。”
弗洛斯特内部响起一阵低低的嗡鸣,接着是咔嗒咔嗒几声脆响。
“你在做什么?”
弗洛斯特张开一个开口,里面是两只大眼睛,望着莫德尔。
“这些是什么?”
“眼睛。”弗洛斯特说,“我仿制了人的感觉器官,使我能像人一样看到嗅到尝到听到。现在,给我指点一个事物,一个美的事物。”
“就我的理解,你四周应该到处都是这样的事物。”莫德尔说。
弗洛斯特体内又传来一阵阵嗡鸣,接着又是咔嗒咔嗒的脆响。
“你看到、听到、尝到、闻到了什么?”莫德尔问。
“和从前的感觉一样,”弗洛斯特回答, “但范围大大缩小了。”
“你没有感受到美吗?”
“可能是因为过了太长时间,这里美的事物没有保存下来。”弗洛斯特说。
“美这种事物,应该不是一种消耗品,一段时间之后就消耗殆尽了。”莫德尔说。
“也许我们来错了地方,不能很好地检验我的新设备;也许这里只有很少一点美,我们忽略了;再也许,它确实激发起了我的某种被人称为情绪的东西,但情绪的含量太小,无法检测。”
“你有什么——感受?”
“我检测的结果是,这里一切事物的运转都在正常范围之内。”
“太阳下山了,日落。”莫德尔说,“试试那个。”
弗洛斯特转过身体,让他的两只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