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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巴蒂也紧咬下唇,一字一顿地说道。即使是对于身经百战的他来说,他也还未遇到过这样的场面,从未试过如此的紧张,他的腿在马背上不自禁地颤动了起来。
头顶上偶尔飞过的一只黑色雄鹰在这一片惨烈的喊声和杀气的熏染之下,翅膀划了划,一不小心,几乎跌了下来,
“这会是一场惨绝人寰的战争。”风杨双腿紧紧夹住了马背,暗自想道。确实,当士兵们都变成了一群比野兽还更野兽的失去理智的动物之后,又有什么事情不会发生呢?
“好像大家都失去控制了。”西龙脸色十分凝重地说道。
“这样岂不痛快?”索特想这样嚷道,但他突然发现自己喊不出声来,喉咙空荡荡的,好像失去了声带一样,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噎住了一样。两种不同的感受竟然如此不可思议地同时出现在他的身体上。
这是战争,但又比战争更为严酷。
这是血淋淋的互相屠杀,你砍下我的手,我砍掉你的脚,任凭鲜血染红、染黑了格米尔草原。投身在战斗之中的士兵们好像已经没有了感觉神经,被砍和砍人一样使他们觉得更加好受了一点。
只要一息尚存,他们便不会忘记把手中的武器向对方舞动过去,他们似乎不知道自己即将可能会死去,以往出于死亡的威胁而会产生的恐惧现在已经几乎等于零了。
一个轻骑兵在冲锋的时候被人齐腰砍掉,他的坐骑带着他的下半截向前冲去。下半截的鲜血如火山爆发般喷涌而出,而上半截的鲜血则像洒水机器般挥洒下去,有一些肚肠在下面拖来拖去。他的右手依旧挥动着大刀,接着强大的惯性力量,飞身把一个敌人的半边脑袋劈了开来,然后如陨石般重重的掉在草地上,“嗬嗬”地怪笑了几声,便跟这个世界永别了。嘴角却居然还保留着笑意,那笑意包含着极度刻毒和解脱,令人见了不寒而栗。
“杀!”雷克纳又嚷道。他觉得自己如果再不嚷出来的话,很可能也会象那些士兵一样失去理智。
一排又一排的士兵倒了下去,这时已经远远不能用充满血腥味来形容周遭的气氛了,可以说已经没有空气了,血气即是空气,空气即是血气。
鲜血映红了整个格米尔草原,格米尔大草原的无底洞被鲜血和尸体填住了,格米尔大草原再不能吸收哪怕一丝一毫的血了,它已经达到了饱和状态,已经喝饱了。
夜色开始暗淡了下去,太阳用力地迸射出它最后的光芒,照射在这个血红的容器上。远远望过去,象是一个鲜红的晶体。太阳顿了一顿,仿佛是想探头看多一眼这个容器,然后终于无可挽回地沉没于天边。
月亮出来了,用它独有的幽清而冰凉的光亮抚摸着大地,抚摸着那一群舍生忘死的士兵们。但,依然没有使他们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更不用说消解这莫大的杀气了。
奋战中的士兵们嘴唇都干裂了,血珠从裂缝里渗出,如同六月阳光暴晒之下皲裂的农田。但他们依然没有停止前进的步伐,压制不了自己想杀人的冲动。
“我受不了了!”索特嘶哑着喉咙,大喝一声。他奋力摆脱了刚才那种发不出声音的状态,用刀在马背上狠狠地砍了一下,嘴里不知道还在乱七八糟地吆喝着些什么,义无返顾地加入了战团。
而他骑着的这匹马,很可能是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在意的东西。在平时,他不知道有多么小心的呵护着它。每天喂他吃三次上好的草料,仔仔细细地刷洗它的全身皮毛,有时在马的身上发现蚊子叮咬的痕迹,也会心疼得不得了。
但,现在就是现在,并非是平时,索特已经可以残忍地对待一切东西了,残忍地对待他的宝贝马,甚至也包括他自己的生命。
草原上的晚风发出的声音仿佛是在悲泣,是在控诉着战争的罪恶,是在哀悼着这些失去生命的人们,是在痛惜、是在恸哭着这些即将失去生命的人们。
圣历2109年3月16日中午,这场战争还在格米尔草原上继续进行着,仿佛永远不会有停下来的时候。烈日照射着那个已经由鲜红夺目变成暗红色的球状物,烈日如果有感情,一定会哭下泪水来。
风杨、西龙和雷克纳、巴蒂也都先后投入了战斗。他们大得怕人的瞳孔预示着他们也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鲜血给他们的战袍都涂上了一层浓厚的膜。
“第七十八个。哈哈!”索特发出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举起自己的刀又砍了下去。他的刀早就残破得不成样子了,现在他砍人是用原先的刀背,而不是用刀刃,因为刀刃早已经卷曲起来了。
而巴蒂的战马在被人刺中喉咙之后,仍然高举两只前脚踢了过去,把那个刺伤它的“前进军”士兵死死地踩在马蹄下面。那士兵嘴里狂吐出几大口鲜血,肠流满地,一命呜呼。马匹也软绵绵地躺了下去,连马匹似乎也被这股浓重的杀气所感染,临死也要找个人来垫背。
巴蒂正杀得性起,一时不觉,几乎跌倒在地上。只见他用刀在地上一撑,硬生生地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把自己的身体倒立起来,以免双脚被马压住,接着放下双脚站立在地上,把手中的大刀向一个士兵狠狠地抛射过去,那士兵应声身亡。巴蒂用双臂举起了自己死去的坐骑,用尽全力砸了过去,几个近旁的士兵都被他的马死死的压在下面,双脚伸了伸,顿时毙命。
这个时候,在这个战场上,只有一个人没有加入战团之中,只有他还保存着理智。不用说,这个人自然就是“前进军”总统领,前埃南罗帝国士官学院的武技总教练兼青年近卫军总指挥官依维斯无疑了。
只不过,他同时也是这个战场上最痛苦、最撕心裂肺的人。一个人在过度刺激之下表面上看来反而显得很冷静,依维斯面无表情地望着从昨天到现在发生的一切,他几乎记下了每一个场景。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的眼前倒下去,在血泊中挣扎,然后他又在自己的脑海里把这些场景从头到尾演示了一遍。
没有人能理解依维斯内心所受的折磨。血红的泪水开始从他的眼睛流下,他那本来很漂亮的脸庞渐渐地扭曲了起来,头发比平时也显得更红更直了。
依维斯突然想起了小叮当,他那张充满稚气的小脸蛋,一笑起来就会露出两个可爱的小虎牙。依维斯突然觉得他的死主要要怪自己,甚至以前被他在盛怒之下肢解的一千多个铁血佣兵也要怪自己,虽然他们是罪有应得,这许多许多本来很无谓的战争无谓的伤亡都要怪自己。
“别再这样下去了,住手吧,你们都住手吧!”依维斯长啸道。那声音无比凄凉,冰冷,尖锐。
暗红色的气体竟然被他的啸声刺破,沉积了整整一个多昼夜的杀气“腾”地一声向四周飘散,片刻之间,便只剩下淡淡的烟雾,原先的杀气已经消弭无形。
这团气体在众多士兵的呐喊之中没有被刺破,反而越积越厚;在索特、风杨、雷克纳、巴蒂先后加入战争之后,仍然没有消散的迹象。然而,现在,仅凭依维斯一啸就烟消雾散了,依维斯就是依维斯,这个世界上除了依维斯恐怕没有别的人能够如此作为了。
酣战中的人们先是感觉到自己的周围急速变冷,理智重新苏醒,思维开始活跃。接着,他们看见自己满身的鲜血,看见身边的人们都眼珠深陷,面目全非,一时之间好像记不起自己都干了些什么事情。
一阵阵疲倦向他们袭过去,一天一夜的战争使他们已经浑身无力。加上气温变得非常宜人,他们纷纷不自觉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武器,软绵绵地瘫倒在地上,“呼呼”地睡起觉来。而马匹也侧躺在草地上,合上了双眼。
没有一个人再会去想这是在战场,不是在自家的床上;也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躺在他们旁边的人很可能是他们的敌人,刚才还在拼得你死我活的敌人。
夕阳又再度降临格米尔大草原,斜斜地把它的温暖铺展在这些熟睡的人们和马匹的身体上,象一群慈母用双手抚摸着各自的孩子,轻拍着他们的额头,草原上柔柔吹着的微风则成了他们的安魂曲。片刻之前,还在沸腾的大草原突然变得如同无风的湖面,世界显得如此之和谐、平静。
大草原上只剩下一匹站立着的马,只剩下依维斯茕茕孓立的身影,他那双眼睛,因为受了过度刺激而呈现出迷离、痛苦、彷徨的神色。
圣历2109年3月17日上午8点,巴蒂第一个醒来,他用力睁开了蒙胧的睡眼,望了望四周,头脑里一片空白、一片茫然,要不是看到周围的鲜血,他简直回忆不起发生过什么事情了。他用双手用力擦了擦眼睛,除了依维斯还静静地呆立在那里,其他人都躺倒在那里,鼾声四起,那呼吸让他想起风吹过草丛发出的声音。他突然觉得很痛苦,一阵失去重心般的痛苦,依维斯孤寂的身影,更让他增添了这种痛苦。
他拾起自己的刀,看着钝化了的刀刃,不禁露出了惶惑的表情,接着又连连苦笑。他蹒跚着脚步,感到自己正在经受一次从未有过的折磨和摧残。
过了一会,这群人终于陆续醒了过来,醒过来之后他们仿佛已经达成了默契,并没有重新开始战斗,而是默默地收拾好自己的兵器,挖坑埋葬好同伴的尸体。然后,“前进军”回到了罗丝维特城,雷克纳率领着自己的残余部队撤回自己原先盘踞的地点,巴蒂则神情落寞率兵离开“永久中立之地”的边境,回到埃南罗。
至此,这场战争真正地拉下了帷幕。从结局来看,似乎是“前进军”赢了这场仗,但事实上,就过程看来,这场战争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胜利者,双方都蒙受了重大的损失。
一个战术分析家这样分析这次战争:埃南罗和雷克纳联军这场战役中没能实现自己的目标,主要是由于“前进军”战术运用得当,充分利用地势拖慢了埃南罗和雷克纳联军的进攻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