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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成了。然而时间愈久,资料愈不完整,研究难度也就愈大,这也许会成为历史对那一代知识分子的永久的负疚。
这一次的文化转型虽然没有完成(事实上它永远不可能完成),但却已经走到了极致(没有了文化,也就无所谓转型,“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根据辩证法的原理,物极必反,果然到了八十年代,中国出现了二十世纪第二个思想解放的高潮,奄奄一息的文化竟然像逢春的枯木一般生机焕发。新的一次文化转型来到了,正是它为计划经济向市场经济的转型铺设了道路。在这一转型的早期阶段,中国的知识分子(由于文化教育的十年空白,此处指六六年以前已进入知识分子行列的人,实际上是传统知识分子范畴的人),可说是史无前例地火了一把,“尊重知识,尊重人才”的口号“响彻神州大地”,刚从“牛棚”里爬出来的学者、专家、教授们又一个个衣冠楚楚、风度矜持,俨然都是社会中坚、国家良器,再加上几篇文章一鼓吹,社会风气为之大变,图书馆座无虚席,书店里人满为患。那光景真叫人以为“君子国”就在眼前。接下来,经济转型进入了高潮,知识分子的处境便一天比一天微妙起来。
一位经济学家曾说过:“市场经济就是强者的经济”。人们虽然都知道,市场能优化资源配置,而对这种优化功能是竞争的结果,是优胜劣汰的结果,却很少去深入了解。优胜劣汰,换句话说,也就是弱肉强食。在市场中,有效利用资源正是强者排斥弱者立于不败的根本条件。市场经济与弱肉强食的原则是不可分离的,没有这条原则,就没有市场经济的一切优势,进而就没有市场可言。而这项原则和有史以来的一切理想主义的基本信条却都是相违背的,因为任何宗教的、哲学的、政治的理想主义都将保护弱者作为自己的宗旨。中国的知识分子对于改革开放的一致拥护无可置疑,但他们对市场经济所知甚少,一朝面对时可说毫无准备。无论从传统的儒家学说的影响还是几十年马列主义教育的熏陶来看,他们都很难适应市场主导生活的种种现实。
事情的变化来得很快,随着市场经济高效率的发展,除了极少数利用特权、荫庇、高科技成果等优势分化到财富阶层去的人以外,绝大多数知识分子的社会定位迅速走向边缘化。在政治上,他们是消极的、无所作为的,这一方面是因为他们中大多数人逐年退休,脱离了政治舞台,心无所用了。另一方面,他们经过数十年历炼,确实也是“看淡了、看透了”(汪曾祺的话),任何政治激情都再难燃起,无论是崇高的理想,还是卑贱的权欲。在经济上,他们是困窘的、无力自拔的。这一方面是由于他们的知识结构严重老化,越来越不适应快速的社会发展的需要,更重要的另一方面是他们观念陈旧,为传统所束缚,根本无法(也缺乏主动)从市场经济中去为自己分得一杯羹。两千年来,在社会条件和文化传统的双重规范下,中国知识分子向权力屈服是自觉自愿习以为常的,但他们在接受财富的役使这一点上常常表现得忸怩而迟钝,因而无论是当智囊或者抬轿子都不甚合格。而他们对于市场经济的规律和机制本就所知甚少,更不懂得如何抓住机遇玩弄手腕,市场经济所产生的巨大效益当然也与他们基本无关。
处在两千年来第一次真正的社会转型中,许多固有的事物都会出现彻底的甚至难以估量的变化。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是一个历史范畴,眼下大约也正在演绎生命的最后一章。因为他们赖以生存、发展的前提环境的根本变化,将使他们从边缘化自然地走向消亡。历史所要求于他们的,他们已经做了,无论效果如何,他们都不任其咎,这也正如历史所给予他们的,他们都承受了,无论感受如何,也无法再行结算。
人与门
人 与 门
? 张远山
人造墙是为了抵御危险,预防穿嵛之徒偷盗其财物,阻止登徒子逾其墙而搂其处子。墙固然遏制了觊觎者为所欲为的自由,但同时也限制了主人的自由。危险是永远存在的,因此墙永远存在;但危险并非每时每刻都会降临,因此人们在墙上打开了临时性通道——门。
或以为,墙为体而门为用,其实体用合一而不断转换。一般而言,安全的白天门有其用,危险的夜晚墙有其用。如果安全放大到夜晚,就可以“夜不闭户”;如果危险放大到白天,则必须“门虽设而常关”。由后者为常态可知,迄今为止的人类社会中,危险率数远远高于安全系数。
对善意的来访者,当然“篷门今始为君开”;对不怀好意的来访者,则是“雨打梨花深闭门”。门之启闭,是“开关”一词的本义。推而广之,一切可开可阖、可通可阻之人工机窍,皆谓之“开关”或“机关”——顺乎天道谓之“开关”,用意过深则谓之“机关”。天然之物如云开日出,暮霭四合,关山险阻,楚江中开,因云霭无心而江山无机,故虽有开阖却不谓之“开关”,更非“机关”。人之造门出于心机,造门之人则有机心。
心灵之门或开或关,谓之“开心”、“关心”。关心者主动,开心者被动。只有被关心才能开心的人,是被动的弱者;乐于关心他人而得到开心的人,则是主动的强者。弱者固当自强,勉力于关心更弱者;强者则宜示弱,不可逞强以寻开心。开与关,皆当随其自然。心可以有顺乎好恶之开关,却不可有悖逆天性之机关。人机不可有,而天机不可泄。日凿一窍,则七日而混沌死;日开一机,则七日而心扉闭。
没有墙,就不会有门。没有城墙,就无须城门。没有东郭先生,就不会有西门后生。有了墙,才会处处碰壁;有了门,才会不得其门而入。古埃及首都底比斯有一百座门,号称“百门之城”。城门不是可以随意出入的,不仅由士兵把守,还有护城河上的吊桥,使门的功能残废,甚至成为水泄不通的围城。
古希腊城邦的城门上刻着门神雅努施的雕像。雅努施有两副面孔,一副面孔看着过去,一副面孔看着未来。而门站在“过去”与“未来”之间,成为“现在”。所有的人都穿行在形形色色的门洞下,然而门里的人却永远无法占有“现在”,“现在”如同闪电一样无法捕捉。不论寒门、豪门、龙门、鬼门、朱门、闺门、邪门、窍门,一切门中人——“闪”族,最终都将成为门外的人——我们、你们、他们。就在我述说“过去”和“未来”的此刻,“现在”已像闪电一样穿门而过,成为历史,使所有的人成了时间的门外汉。
巨人与侏儒,都从门里出入。对极少数巨人来说,门的高度总是过于低矮。迄今为止所有的门,其高度一定比侏儒高而比巨人矮。由于真正的巨人决不可能得到侏儒的拥护,因此有权决定门之高度的统治者肯定不是巨人,而所有的统治者必然敌视巨人,并且会不遗余力地迫害巨人。在统治者的指挥下,侏儒们建造了一座又一座低矮的门来折辱巨人。统治者及其奴才们非常乐意看到巨人在门楣前低下头颅——“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不肯低头的巨人,就会撞得头破血流。然而一个愿意屈辱地低头的巨人,事实上已经不是真正的巨人。在这种矮门下,统治者得到统治的“自由”,侏儒们得到被统治的“自由”——他们在低矮的门下“自由”地穿梭往来,顾盼自雄,而低头的巨人得到的,则是跪着的“自由”和爬行的“自由”。
在不可能将一切墙全部推倒的时代,门的高度就是自由的限度。真正的自由,有时表面看来仅对极少数人才有意义。与“常识”的理解正好相反,并非多数人的自由成为少数人的自由之基础,而是少数人的自由才是多数人的自由之基础——当然更准确地说,每个人的自由是全体人类得到自由的基础。侏儒的自由不可能涵盖和满足巨人的自由,但巨人的自由却足以涵盖并满足侏儒的自由。这是一个简单明了的真理:门的高低,应该以巨人能够高昂其头颅自由地穿行为标准;正如床的大小要以个子高的同床者的身高为标准,否则妻子的头脚放安稳了,丈夫的头或脚就不得不晾在床外,这样连相爱者也只能同床异梦。人之所以从爬行类进化到直立行走的人,正是仰赖于一代又一代的巨人逐渐撑高了侏儒们头顶的天空,这使现代的侏儒已经远比古代巨人个子更高,并且享受着远比古代巨人更大的自由。
然而,侏儒们不明白这一点,他们自古至今始终认为门只要比自己的身材略高就够了。然而最根本的问题在于,真正的侏儒从来就不肯承认自己是侏儒,有权决定门的高度的人,更不会承认自己是侏儒,他的反问相当有力(但有力不等于有理):“如果我是侏儒,那么为何我有权决定门的高度呢?”因此,对门的高度大加批评的少数巨人,往往被嘲笑为“语言的巨人,行动的矮子”。这样一来,门应该让巨人高昂其头的素朴真理虽然没人反对,但以巨人自居的侏儒却始终在按照自己的尺寸造着各种各样的门。
门即将完工时,著名矮子曹操前来巡视,他在门上写了一个“活”字后扬长而去。他得意于没有人能明白自己的最高指示,不料巨人杨修一眼看出“门”内有“活”,是为“阔”,于是矫传圣旨,命令工匠把门改窄。结果阔人曹操把窄人杨修杀了。所有臣服于阔人的侏儒都认为窄人杨修是自己找死——他应该韬晦,掩盖自己的聪明。其实窄人杨修的真正错误,在于以精神巨人之身,却像所有的精神侏儒一样以阔人的尺度为自己的尺度。他愿意把门框监造得低而窄到令自己弯腰低头,而没有意识到既然阔人刻意要把门造得如此低而窄,迫使他这样的精神巨人屈膝下跪,他就应该坚持要求门的高度按自己的尺寸来造,或者远离被这扇门和门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