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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中微微咯噔,面上却微笑道:“公子请坐。不知公子想听什么曲?”
锦衣公子在我对面坐定,将我上上下下好一通打量,玉骨扇轻轻敲打肩膀,道:“玉树□花。”
玉树□花……
此曲在坊间广为流传,在不少歌舞坊中都是点唱率最高的曲子,但我却不喜此曲。“妖姬脸似花含露,玉树流光照□。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靡靡之音,穷奢极欲,乃是亡国之兆。
但本着“客官高于一切”的行业道德,我还是按他的要求唱了这曲《玉树□花》。曲罢,他端起清茶小嘬一口,似真似假道:“唱得不错,淫艳而不失清丽,果然配得上你这张红颜祸水的脸。”
我的身子蓦然一僵,脸上的笑有几分挂不住,“公子这话什么意思?小梅听不明白。”
“小梅?”他将白玉茶盅捏在手中细细把玩,半晌,抬眸直视我:“我是叫你玉小梅,还是该称你一声……梅知雪?”
我暗自震惊不已,此人为什么会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难不成,太后的人这么快便发现我的行踪了吗?
案下的手指蓦然收紧,我压下心绪,强作淡定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女扮男装混入歌舞坊?”
“原来早就被你看穿了,真没意思。”她撇撇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是裴昀的未婚妻拓跋珊。梅知雪,要见你一面委实太不容易了,裴昀将你保护得很是稳妥。”
未婚妻……
我紧紧盯着她:“你说……你是谁的未婚妻?”
她讶然地将我望着,笑靥如花道:“你竟不知道吗?昨日皇上下旨,为我和裴昀赐婚,婚期定在一月之后。原来他还没告诉你,啧,这就是他的不对了。”
我咬了咬唇,一字一字道:“我不信。”
那些温存缱绻的誓言犹在耳畔,他说他同我之间的婚约并没有作废,有朝一日,他会光明正大的娶我正门,他绝不会是背誓之人。眼前这个番邦女子怎么可能是他的未婚妻呢?实在太荒谬了!
“若你不信,大可以亲自去问他。”她似是一眼看穿我的心思,饶有兴致地笑道:“梅知雪,你与裴昀的一纸婚约自梅家失势那一日起便作废了,你在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现在想来,要么是我当时年幼无知,要么是我又惊又悲傻眼了,这种正室见偏房的场合最重要的就是气势,气势!气势上决不能输!再者说,我与裴昀有婚约在前,相识相知相许在先,若非梅家遭遇劫难,我和他早已终成眷属,哪里还有她什么出场机会?
我多么想使劲摇晃梦中的我,说:“快醒醒,千万不能包子!这不安好心的女人摆明就是来破坏你和圣僧的,决不能让她得逞啊!”
奈何人在梦中,依然身不由己。
拓跋珊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在屋内来回踱步,道:“梅知雪,我知道你想为梅家平反,我可以告诉你那本名册在哪里。”
名册……我猛地抬起头,追问道:“你怎么知道名册的事?”
“这你不用知道。我问你,最近可是有一位白衣公子经常来听你唱曲?”
我疑惑道:“裴公子?”
拓跋珊笑道:“裴乃国姓,天子脚下,自然王公贵族云集。你可知道他是谁?他就是……”她在我身旁停下脚步,俯身对我耳语道:“当今太子殿下,裴览。”
我惊得倒抽一口冷气,却听她又道:“名册就在他手上。我可以助你混入东宫取得名册,不过作为交换条件,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永远不得再见裴览。”
我忽然笑了,“我凭什么信你?”
“信不信全在你。你的身份见不得光,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不管怎么样,裴昀都不可能娶你。只要有我的帮助,你在东宫不难立足,要取名册也非难事。梅知雪,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明晚我会再来。”语毕,她哗地打开折扇,笑得风流倜傥,大摇大摆地走了。
是夜,我躺在裴昀怀里,卷起他的一缕乌发缠在指间把玩,道:“阿昀,你会娶我的,对吗?”
他的身子微微一僵,静默半晌,低沉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对。”
“你什么时候娶我?”
“……不会很久。”
“不会很久是多久?”
“待找到名册为梅家平反后,我就娶你。”
我忍着颤抖的嗓音,说:“倘若你娶我,你要如何拒绝皇上的指婚?”
他的瞳孔瞬间收缩成细针状,清俊的面上浮起一丝惊恐,“小梅……你怎么会知道指婚……”
“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你只要回答我,那是不是真的?”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
“……是。”他答得甚是艰难,“皇上要为我和燕国三公主指婚。毕竟牵扯到两国关系,我不能直接拒绝,但我也绝不会答应的。”
我的心彻底凉了。
第二日,拓跋珊准时出现,依旧是一袭锦衣华服,手中地折扇悠然摆动,笑吟吟地看着我:“现在相信我了吗?”
我一言不发地别过脸。
“你是梅家唯一的幸存者,你的祖父能否沉冤得雪,全在你一念之间。”她啪的收起折扇,轻佻地挑起我的下巴,道:“你不可能一辈子依附裴昀生活,来日他与我成婚,你打算如何自处?梅知雪,你知道裴昀究竟想要什么吗,你知道如今他面对多大的压力吗,你知道一个强大的妻族能给他带来多少帮助吗?”
拓跋珊这出挑拨计使得委实不怎么样,名册决计不可能在裴览手里,我真是很傻很天真才会听信她的蛊惑。这要是放到现在,我断断不会上她的鬼当。
然而,她这一连串问题,倒真真把梦中的我给问懵了。
我推开她的折扇,艰涩道:“好,我答应你的条件,从今往后再也不见裴昀。你打算如何帮我?”
她顺势收回折扇,满意道:“梅知雪,你是个聪明人。我燕国有一种情蛊,叫做生情蛊。一旦种下这蛊虫,你便会不由自主地爱上太子殿下,从此将裴昀忘得一干二净。你迟早要离开裴昀,长痛不如短痛。更何况,有了生情蛊相助,你将没有任何痛苦,轻而易举便能割舍下对裴昀的爱意,何乐而不为?”
一阵尖锐的刺痛感从脊背传来,迅速席卷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好象在受凌迟之刑。我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可每移动一寸,疼痛就增加一分。宛如身处炼狱那般,痛得我几乎昏厥。不过片刻的功夫,冷汗已将薄衫完全濡湿。
拓跋珊俯□,饶有兴致的欣赏我的狼狈,笑道:“蛊虫依附脊骨而生,是以情蛊之痛,深入骨髓。你再忍忍,很快便会过去的。”
……
我腾地坐起身,脊背上的旧伤似在隐隐做痛。我心有余悸地抚摸胸口,额间汗水滚滚而落。
希音放下手中的书册,一撩衣袍坐于榻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关切道:“小梅,你怎么了?做恶梦了吗?”
跳动的烛火映照着他俊美无双的侧颜,我愣愣地将他望着,半晌,说:“圣僧,我知道为我种蛊和解蛊的人分别是谁了。”
“是谁?”
“我方才梦到拓跋珊诱惑我种蛊。她骗我说名册在裴览手上,她可以用生情蛊助我混入东宫,但条件是今生今世我都不得再与你相见。”
希音冷笑,“果然是她。”
“她好像对我说过,蛊虫依附脊骨而生。我想,会不会是我在东宫受一百廷杖时,触及蛊虫,恰好将蛊虫逼出体外了呢?”
“蛊虫附骨……”他沉吟一瞬,道:“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我将你救起时,你背上的伤势极为严重,伤口血肉模糊,确实能隐约望见青白的脊骨。”
原来如此!为我解蛊的不是旁人,竟是那一百杖刑!虽然受了些皮肉之苦,不曾想却因祸得福,无意之中将附骨的蛊虫逼出体外。
可回想当日情景,我仍然不寒而栗。伏暑的季节,连夜风都带着几分燥热。星夜晴好,帐外蝉鸣唧唧。我却不由自主打了个寒战。
“小梅……”希音将我带入怀中,极尽温柔地来回抚摸我的脊背,温声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曾经,皮肉之痛痛彻心扉,离别之苦锥心蚀骨。幸好,兜兜转转,我终究是回到他的身边。我紧紧回抱他,贪婪地汲取他给我带来的温暖,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渗入彼此体内。
上穷碧落下黄泉,如若可以,今生今世我都不想再放开他。不,我不要今生今世,我要生生世世。
花树葱茏,暗香馥郁,微风送来清甜的桂花香,沁人心底。明月夜,星光点点微茫如萤。
一转眼已是八月十四。
近来,西北边境甚不安宁。
几日前,一支许国商队在离开敦煌城,进入许燕边境的沙漠后忽然失踪。不久,有人在燕国楼兰附近发现他们的尸体,死状可怖,所有财物均被洗劫一空。非但如此,燕国还扣下尸体,并将前去接丧的亲人全部捉拿。
敦煌知府要求彻此案,遭到燕国大将拓跋飞的阻拦,原本驻扎在温宿的三万燕军一夜之间增至六万,有蠢蠢欲动之势。敦煌知府无奈之下,只得向大司马李远求助。李远派出使节与拓跋飞谈判,不料拓跋飞当场将使节斩杀,挑衅之意昭然若揭。
许燕之战,一触即发。
山雨欲来风满楼。
京城中,裴览病重,由国丈柳丞相暂时代君摄政,一切皆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这风平浪静的表象之下,仿佛正有一场狂风暴雨悄无声息地酝酿着。
这日午后,希音收到一封拓跋珊的信,邀请他明日往锦城一聚。
我斜眼将他望了一眼,道:“这拓跋珊又想搞什么鬼?难不成,她知道你要将她出妻,所以来做最后的努力吗?我说,你要不要给她个机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