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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不算,又拉着满脸不情愿的小弟去市集上逛了一圈,买了一大堆哄小孩的玩具饰物,末了一股脑地塞到楚风吟手上,不顾后者抗议连连,最后包了十几种酸得吓人的糖果蜜饯,回去哄老婆开心。两个英气俊朗的男人捧着满手花里胡哨的小玩意儿,一路上行人纷纷侧目而笑,楚风吟脸都黑了,只有他那个傻大憨粗的兄长犹自浑然不觉。
回到水依楼时,正好沈烟清也在,招呼了一声,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忍俊不禁地笑了出来,才让楚风吟在懊恼之余,心里稍觉安慰。
烽火戏诸侯,也不过为搏得心上人一笑,这么一比较,他楚风吟付的代价要小多了。
楚承业自去缠着娇妻显宝,沈烟清笑吟吟地看着楚家小弟,道:“我是来找你的。”
“找我?”楚风吟先惊后喜,心里霎时比灌了蜜还甜,看看一边卿卿我我的大哥大嫂,将沈烟清拉了出来,笑嘻嘻地问,“又想找我喝酒了么?”
“这……”沈烟清一时语塞,竟有隐隐的不忍,迟疑了片刻,仍是将握在手心的玉塞到他手中,低声道,“这还你,我明日启程前往蓟北,怕万一弄丢了。”
笑容僵在唇角,虽然明知道以这人的性子,被拒绝并不意外,楚风吟仍是止不住胸口一阵阵发闷,他自嘲地笑了笑,道:“快傍晚了,一同去听荷馆用膳吧,算是我给你饯行。”
“嗯。”沈烟清点点头,清亮的眼眸对上他的,浅笑道,“你来扬州这么多天,我还未尽过地主之谊,这次我做东。”
楚风吟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道:“都是在异乡为客,只是时间长短不同罢了,谈什么地主之谊呢?”
关于沈烟清的身世,坊间有些传言,分外不堪,楚风吟听在耳中,虽苦虽涩却也无可奈何,作为朋友,他没立场、更没必要去介意沈烟清的过去,然而他控制得了自己的言行举止,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对那个人的感情,岂只是朋友二字能担得起的?
听秦水衣说过,沈烟清的脾气一向好,宽容而忍让,但若有人存心试探或出言相辱,没有不碰一鼻子灰的。
果然,沈烟清神色冷淡了下来,端丽俊美的面容罩上一层阴寒,缓声道:“我自小寄人篱下,跟着主人几度浮沉,已不知何处是他乡。”
楚风吟皱眉,道:“难道你想一辈子这么下去,无根无蒂,四处漂泊?”
“这样不好么?”沈烟清半仰起脸,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楚风吟没来由地冒火,几乎是吼了出来:“不好!”
沈烟清更不解了,但他还是识相地没有追问哪里不好,看楚风吟的脸色,似乎相当不悦,而且……是努力过后仍无法压抑的不悦。
两个人一时无话,就这么呆呆地互盯了许久,楚风吟暗暗咬牙,道:“你这样的人,不该承受那许多不堪。”
这回换沈烟清火冒三丈了,他眯起眼睛,冷冷地道:“楚三公子若怕在下污了你的清白,那请自便吧,在下失陪了。”
“烟清!”楚风吟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急道,“你明知道我没有瞧不起你的意思!”
沈烟清冷笑道:“三人成市虎,楚三公子爱惜羽毛,也情有可原。”
“烟清——”楚风吟满头冒汗,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是恨相识太晚,不能早一些保护你!”
沈烟清转过身来看他,却发现向来皮糙肉厚的楚三公子居然红了脸,讷讷地道:“……你别生气,我僭越了。”
沈烟清眨了眨眼,瞪了他半晌,终于发现:楚风吟似乎是撒娇没找对路子……
楚风吟不自在地偏过脸去,咳了一声,虚张声势地道:“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你该知道我还未完全死心。”
沈烟清垂下眼睑,闷笑出声,在对方几近恼羞成怒的逼问下,他抬起头,柔声道:“风吟,你误会了,市井流言对我不会造成困扰,无论在扬州,还是从前在京城,我并未受过什么委屈。”
楚风吟神情自然了些,小心地问:“你不生我的气?”
沈烟清摇摇头,道:“我知道你没有恶意。”
——楚风吟想保护他,这种感觉相当新鲜,虽然不习惯,但他还不至于昏头到把一片好心当成恶意。
何况,自己也是想要珍惜这个朋友的——沈烟清拍拍他的肩膀,看着比自己高半头的男人绽开全无心机的笑容,他也笑了,道:“别在这儿傻站着了,你不饿么?”
就这样,两个人相视一笑,前嫌尽消。
分手时已是明月高悬,楚风吟心情愉悦地回到水依楼,一进大厅,便被楚承业叫住了:“风吟,你坐下。”
楚风吟一看大哥大嫂神情凝重、正襟危坐的样子,头皮便开始发麻,暗暗叫苦——他们若是三句话内不提到郑玉茹,他明天一定要去给菩萨上柱香。
出乎意料的是,向来粗犷豪放的楚承业似乎有些难以启齿的样子,看看老婆又看看小弟,不知从何说起,倒是才为人妇的秦水衣显出了长嫂如母的架势,和颜悦色地问:“风吟,你对烟清,究竟是什么心思?”
原来他们是担心这个!楚风吟吁了口气,施施然坐了下来,端起茶杯润润喉,道:“我喜欢他。”
楚承业当下瞪圆了眼,冲到口边的反对被夫人一掐之下,又咽了回去,秦水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道:“烟清知道么?”
楚风吟悠然自得的神态被这一句话搞成垂头丧气,悻悻地道:“他拒绝了。”
这样的说法会让自己心里好受一些,总比时时提示自己身不由己要强一些——虽然,沈烟清从未把他的情意当真。
楚承业松了一口气,秦水衣沉吟了片刻,问道:“那你又作何打算呢?”
楚风吟抿了抿嘴,声音很轻但是坚定地道:“我要跟他去蓟北,我是他的朋友。”
楚承业露出讶异的神色,饶有兴致地看着他,突然发现自家惨绿而稚嫩无知的小弟长大了,他清了清嗓子,问:“风吟,你不想得到他么?”
楚风吟轻哼一声,道:“我当然想,可是也只能想想而已,我绝不能因一己私欲去伤害他。”
秦水衣拊掌笑道:“好个风吟,比你大哥有担当!”
“娘子,我……”楚承业忙为自己辩解,然而在老婆干净利落地一句“你给我闭嘴”之下老老实实地坐了回去,楚风吟拱了拱手,道:“大哥不反对的话,我去收拾行装了。”
楚承业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默不做声地点了点头——可怜他的手臂已经快让娘子掐青了。
楚风吟回房之后,楚家大哥才敢开口,小心翼翼地问:“娘子,烟清和风吟……他们万一……”
秦水衣横了他一眼,不悦道:“他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你少操几分闲心吧,‘大哥’!”
楚承业无奈地闭上嘴,扶着老婆回房,仍是有点半信半疑——那个只会惹祸的臭小子,何时变得这么有魄力了?
九、
在相交不深的人眼中,沈烟清是迷一样的人物,楚瑛未发迹时就将他带在身边,亲手养大,直到官拜兵部尚书,对他的宠爱始终如一,而当时沈烟清虽年少稚嫩,却是丰姿俊美、光彩夺目,盛名满长安,不知多少王孙公子存着非份之想,只是忌惮楚瑛在朝中的势力,不敢轻举妄动罢了,直到景帝即位,楚大人弃官离去,尚书府树倒猢狲散,便有人打起了沈烟清的主意,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个人们眼中纤美单薄的少年竟是个功夫不弱的练家子,且精猾得像鬼一样,硬是毫发无伤地逃出了朝廷的明追暗捕以及猎艳之徒的天罗地网,等到京城再听到他的消息时,沈烟清已是观叶楼中一员大将,手下武功高手不计其数,更没有人敢惹。
对于过去的事沈烟清从不提及,也许是他这种讳莫如深的态度以及昔年楚瑛对他滴水不漏的保护与爱宠滋长了流言的产生,坊间的传言多半为以色事人、狐媚破家之类,而楚风吟当日听到的更为直接:兵部尚书的娈童。
对于市井流言,沈烟清从来入耳不入心,何况也没人有胆子当着他的面乱嚼舌头,而那些自命风流、放肆调笑之人,都被他一一修理过,至于出手轻重,则要看当时的心情了。
所以楚风吟生怕他受委屈的说法,实在是杞人忧天。
虽然觉得有些好笑,然而每每想起那人诚挚的眼神,心中总不禁有一丝暖意漫上,也许真如他所说,可以成为知己也说不定。
沈烟清敲敲额头,停止想那个让他不知如何是好的男人,检点了一下必要的行李,招呼了程秋远,翻身上马,踏着晨光上路。
出了扬州城,因为顾忌程秋远的伤,沈烟清没有纵马疾驰,傍晚时分,两人在沿途的小客栈落了脚,将马匹交给小二,沈烟清回房洗了手脸,那小二十分乖巧,没等他吩咐便将饭菜端到房里,两荤两素,都是清淡爽口的菜色,配上熬得稀烂的白米粥,正合他的口味,沈烟清在桌前坐定,给小二一锭银子打赏,那小二喜出望外,躬身行了一礼,笑道:“客官慢用,隔壁那位爷的晚膳小的也打点好了,客官有什么事尽管吩咐。”
沈烟清含笑点头,打发他下去,填饱了肚子之后,他思量再三,踱到程秋远门前。
两个人一路上没什么话,除了程秋远坚持让他称呼老程之外,甚少交谈——若是由于沈烟清与吴铁的面和心不和而心怀介蒂的话,那他实在没有必要执意跟来。
不轻不重地敲了三下门,沈烟清颇不厚道地想干脆给他下一剂蒙汗药丢在这里拉倒,又想到回去之后恐怕无法交待,才打消了念头。
“进来。”程秋远应了一声,沈烟清推门进去,发现对方正在换药,伤处已收了口,拆下来的绷带仍染上斑血迹,他立在门边,皱眉道:“明天一早你就回扬州吧,不必勉强。”
程秋远抬头看他,眼睛眯了起来,笑道:“这么点小伤就把你吓住了?”
沈烟清抿了抿唇,没理会他带刺的话语,道:“明日还要赶路,早些睡吧。”
说罢,转身要走,程秋远从后面叫住了他:“沈堂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