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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身走了几步,他想回到人群中,那里应该安全一点,不料众人惊慌失措地后退,就像躲避怪物一样空出一片空地,将他孤立在中间。
他想呼救,想吼出体内的胀痛,想说点什么,似乎不这么做就会爆炸,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张着嘴干喘,终于喷出一口血,在地上溅出放射状的红痕,居然飞溅丈许。然后,他就如被抽掉了骨头,软倒下去,空洞的眼睛瞪大了,盯着虚空。
血红中带紫,就连凸出眼眶的眼球都泛着紫红,好似某种噩梦中的怪物。
人们被明显是毒发的症状吓到了,惊叫混乱,却不知对于他来说,终于能摆脱痛苦,有多么轻松。
目睹男子挣扎的惨状,唐谜咯咯笑道:“还是顾公子神机妙算——你们知道这里是唐门的地方,吃喝都会检测,也不许陌生人靠近,不管下毒还是用暗器,都难免有漏网之鱼。所以我们用‘夜夜青’浸泡竹材,正好可以掩饰味道和颜色。即使有些人今日才到,经过半日等待,毒物也早就侵入肺腑。你们没发现,明明到处都是粗鲁的江湖人,这两天却平静得异常么?因为催动内力就会使毒性发作,我们可不希望提前有人死掉。而那七个倒霉鬼,正是点|穴后血脉凝滞,毒发而亡。中毒的人,眉心会有一点发青,一望便知。可惜你们皮粗肉厚,哪会注意到呢?”
她的话说完,牺牲者也不再呼吸。人们相顾观望,从对方的眼中看到肯定,从地下的尸体感到恐惧,又飞快地转开视线。
骂不敢骂,杀不敢杀,僵在原地,唯有一遍遍追问,
“我们与你无怨无仇,为什么下此毒手?”
“大家不过好奇赴约,你滥杀无辜,有什么好处……?”
听了质问,顾惜朝眉毛都不抬一下,仍旧维持着类似厌倦的笑容。
在唐谜志得意满地解释时,他就是这个不咸不淡的表情,冷漠地看了眼那男子的尸体,眼中有嫌恶一闪而过。
——类似听到唐谜说“我们”一词时的反应。
戚少商又叹了口气,也问:“他们与你有何怨仇?”
“真有意思,我杀人几时需要怨仇做借口?”
这句话本身没错,然而顾惜朝自己都不曾注意过,他在真正嘲笑人的时候不会如此明显,只稍稍抬头,微微眯眼,并少许扬起嘴角。
只有用以掩饰谎言时,才会笑得更冷澈,更鄙夷。
提起剑,戚少商沉声道:“你杀他,只为证实毒药的存在,杀鸡儆猴?”
厌倦的眸子立刻闪出几许光芒,如同从沉眠中醒来的狐狸。
“没错。”
“酒里是解药?”
顾惜朝笑了,补充道:“曾经是解药。”
——当然是曾经,否则他就不会这么开心。
要不是这些人性命危在旦夕,戚少商一定会笑出声来。他之前觉得自己太不了解顾惜朝了,现在却又觉得太容易了解。
“你居然给他们解药?”唐谜正笑得开心,忽然顿住了,快步上前随手端起碗酒,沉默好一会才恢复平静,嗓音却仍因渗入了怒意而难掩尖锐,“你帮他们解毒?”
“反正他们也不会喝,何谈解毒?”
唐谜更是愤怒,把酒碗狠狠扔到地上,黑红的液体同尸体的血水汇到一处,竟互不融合,形成了怪异的花纹。
“这些药材很珍贵,而且是唐门的机密,你要来就是化在酒里当染料吗?”
“我只是喜欢看人后悔。他们刚才若听话喝了酒,什么事都没有,但错过了,现在酒里已没有药效,只能当俎上之肉。可见,就算是十恶不赦之人的话,偶尔也要听一听。不是吗?”
戚少商笑道:“没错。你不过是报复那些不相信你的人。可惜……”
“你也不相信我?那有什么可惜?你本来就不相信我——只有正直如苦镜大师,以及聪明如你……”他顿了顿,向那个拼命往前站,想要保护同伴的大汉一笑,“还有耿直如他才会喝。”
不等戚少商开口,唐谜冷哼,接口道:“你也知道他很聪明,不会中毒。把最麻烦的家伙留下,是用来对付我们?”
顾惜朝负手而笑,“唐姑娘这话从何说起?”
“你若被他杀了,我们找谁要刀?”
仿佛听了世上最好笑的笑话,顾惜朝微微弯下腰,
“姑娘的意思是,我宁可被戚少商杀了,也不给你们东西?”
这确实是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之一。
唐谜自觉说错话,半晌不语,末了不快地甩手道:“好。这些人对你没威胁,爱怎么处置自便。我在明月峰等你,不来的话……”
“如果一个人没有亲朋好友,又不怕死,还有什么可以威胁他?”
无可威胁。
极致的无畏是孤独,如同极致的坚强是冷漠。如果一个人无论看什么都能笑得出来,他必定不曾真心笑过。
戚少商从没有比此刻更加感到顾惜朝的可悲。
此时、此刻、此地,没有人是他的伙伴,没有人可以信任。他如身在地狱底层,就算活得再精彩,也只是在尔谀我诈和相互利用间徘徊,永远走不出去。
怒极反笑,唐谜扬眉嫣然笑道:“没错,我不能把你怎样。但是,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唐门有很多。”
看到顾惜朝的微笑,戚少商也笑了。他并不知道,他们此刻的神情多么像,一样的不屑和淡然,嘲讽,以及自信。
星辰之所以耀眼,并非它们像太阳一般明亮,而是因为周围,
是黑夜。
远赴叙州之前,为了不遗漏线索,戚少商将唐府上上下下翻了个底朝天。寻到唐求的房间,自然三筛四捡,恨不得连地下的土都过一遍。
所以当他在琴匣中看到五只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画轴,不禁愣了一会。
琴是凤势式,上好的老杉木,漆色黑红如玉,不知经历了多少年月,多少摩挲。丝弦呈天然的淡青,散发着金属光泽。
他一眼就看出这非是本朝造物,忍不住抚上琴弦,声若焦墨,凝而不散,端的是一把绝世之作。只可惜最近气候干燥,因为长久暴露在空气中,表面已经有了粗糙。
什么画,竟比这琴还珍贵?
抽出牙轴,图上寥寥数笔,是万里冰封的江山,其中傲然彻骨,竟让蓝灰的绫子都冰冷起来。
绝崖江影上狂草疾书几行诗句: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庚子春,幽草
题字带着十二分的雪意和狂放,好似冻结在纸上的苍隼,低沉的诗句也因此而豪迈了许多。
戚少商的目光停在“幽草”二字上,久久不能移开。
前朝韩退之写下此诗时,正是贬谪潮州途中,忧国忧民,志不能伸。顾惜朝虽然“夕贬潮阳路八千”了,却不是因为“一封朝奏九重天”,更不会“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况且他这样的人,岂会让人“收骨于漳江边”?
难道诗中抒的情怀,是唐求的?
那么,将画轴藏于琴匣之中的,也是唐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