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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陆说,“据说,到了那儿,可以完全改变身份,成为真正的公民。”
这事情我是早有耳闻了,但我根本没有动心。道理十分简单,我的家中一老一小和还留
在茶淀的张沪,是我生活的全部内容了。如果没有这些骨肉相连的因素在内,我可能愿意做
一朵四海云游的蒲公英——我与陆丰年的情况不同,想法自然不尽一样;我是宁可在北京当
“二劳改”,也不愿意到遥远的边疆去当什么合法公民。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错误的话,那是1966年8月中旬的一天,除去南区犯人和北区三畲
庄没有解禁的老右之外,其他所有的“农工”,停产开会。那天早上起来,地处农工大队队
部的广场上,就响起了大喇叭的声响。这个有线的广播喇叭,过去每天广播的是有关文化大
革命的新闻,诸如,毛主席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以及《人民日报》的社论等等;这天早
上,我们正在排队打饭的时候,大喇叭突然一反常态地播放开了《我们新疆好地方》这支
歌,这说明大西北来招募农工的工作,将于今天开始。
那大的会议开得十分隆重。场里的头头们几乎都出现在临时搭起的主席台上,除此之
外,有几个身着绿色军衣、但是不配戴红帽徽和红领章的陌生人,同时就座于场长身边。会
议开门见山,号召有志于开拓边疆的男儿,去支援边疆建设。其条件是在农场表现优秀的农
工,经过自愿申请和场部审查,合格者才有可能奔赴边疆。凡是被批准的农工,到了那儿一
律改变身份和政治待遇。上午开大会,下午开小会——各个班组分头开会讨论,递交报名名
单。
在我的记忆中,当大会散会之前,就有了上台发言表态的积极分子,除了一两个解禁的
刑事罪犯之外,当场表态愿意去支边的几乎是清一色的摘帽右派。对刑事犯中的表态者,我
不熟悉,但是老右之中表态的人,我则比较了解——他们几乎都是家在外地的同类。我想,
他们之所以自愿去支边,一是对祖国的热情,还没有被冷酷的现实冻结成冰;二是面对“文
化大革命”的混沌局面,想尽可能逃离得远一些;三是最为根本的原因——在北京皇城脚
下,无法改变自己的政治面貌,也许远走高飞是最好的选择。
当天下午,在我们的班组会上,首先表态的是陆丰年君。他有着十分好的口才,洋洋洒
洒他说了许多革命的壮烈言词——但是能知他内心世界的非我莫属,他是急于改变自己的政
治处境,才有了这一番壮怀激烈的;他是因为十分珍惜他的蜜窝窝,并千方百计想保护好这
个在“文化大革命”中风雨飘摇的爱巢,才有了并非他完全情愿的申请——用远离开爱巢来
表示一个人对爱巢之不舍,这真是时代悲怆的生活颤音。我当时就为我的这位朋友,而感到
了无限的忧伤。
散会之后,我特意把他找到监舍后边的一个无人的角落,对他进行了一次规劝。我说:
“天下只有一个政策,那就是党的政策——在北京是一,到了边疆不可能改为一加一等于
二,或者一减一等于零的事情。你要三思而行。”
“撞大运吧,我觉得我必须这样做,才对得起杨家的一片真情。”他说,“我这个牵连
因素不在了,红卫兵也许不会再找杨家的麻烦了。”
“你的心情,我非常理解;可是你考虑过你走了以后,你和杨春英的感情问题……”
“她不会变心。”
“如果受形势所迫,非分手不可,你将怎么办?”
“你不是听见我常常唱的那支歌吗,‘若有知心人,尽管嫁给他。’人的命运谁也无法
预测,但愿老天有眼,能够成全我和她。当然,我去了那儿以后,经济上要勒紧自己的腰
带,给她按月寄点钱来;一年总还要争取探亲一趟——那大西北来的人,不是说了么,到了
那儿各种待遇,都要比这儿强上一点!”
我觉得丰年君去意已定,再说什么都属于多余。也许我的看法是错误的,谈心只好到此
为止。当天晚上,我记得还有班里的其他同类,也曾对他的这个决定,提出过疑虑,但是丰
年像当年吃“五毒”那么果敢——他递上了支边的申请书。由于一大批“二劳改”即将奔赴
边疆,那几天我们在桃园干活时闲谈,无一例外地围绕这个话题。到了8月17日的上午,
杨春英第一次在桃园露面——她是为陆丰年来送行的,下午4点各队去边疆的人,将在这里
集中登车,奔往北京火车站。支边的火车终点站,为新疆的吐鲁番。
杨春英所以来到桃园,不外是找个幽静的地方与陆告别。本来陆是在监号里准备行囊
的,但是准备远行的人大多,与其在那儿告别,还不如到“桃花源”来话别。记忆中,那是
一个骄阳似火的天气,我们正在水泵旁边的冷水池中洗澡,不知道是谁先听见有女人说话的
声音,便一个个躲到水泵房的后边,忙着擦身穿衣。因为还没轮到我洗,我有机会看见陆和
杨来桃园时的形象:陆还是那一身农装,用不着多费笔墨,但是杨当天留在我头脑中的印象
极深。她虽然并非红卫兵,不知是否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穿了一身当时流行的绿色衣
裤。与其时代保护色极不协调的是,她的胳膊弯里,挎着一个蓝花花的小包裹,当时墨镜也
被划入“四旧”之列,她不能再以墨镜遮眼,因而外露着她那只失明的眼睛。尽管如此,她
的身材之窈窕,肤色之白嫩,仍然让男儿国里的“亚当”们吃惊。
陆君向准备收工去喂肚子的我们,介绍了杨以后,便对桃园看守武芳说道:
“要借你这间看守房用一下喽,我们保险丢不了桃子。”
还用说吗,我们都知道这种话别的含义。武芳用水泵刚刚抽上来的冷水,为他和她洗了
几个最大的蜜桃,递到他俩的手里:“我们没有别的为你们饯行,送这桃子也正合适——祝
你们永远心心相连。”
杨春英眼圈顿时红了,低下头来。陆君丰年强作笑颜,连声对同班的成员,表示即将离
别前的谢意。我没有多说什么——尽管我当过他和她之间的红娘,但我内心充满着的是一种
悲凉的心绪。再过几个小时,她的他就要走了,谁能预卜他和她的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结
局呢?!待等我们下午出工来到桃园,他和她与我们握手告别时,我握着陆君的手说:
“真诚地祝愿你好梦成真!”
……他哽咽住了喉咙,眼泪却滴落下来。
我们就这样分手了——因为我们有劳动任务在身,不能前往送行(这一别就是13年,
当1979年他平反从新疆回来路过北京时,曾到我家小坐。他十分悲愤地告诉我,他不该头
脑发热去往边陲。他的爱巢早在前几年已然自焚——因为他并没有因为去了那儿,而改变任
何东西。待他归来时,他曾去杨家看望已然与他分手的爱人——她在中苏友好医院外边给医
院看自行车。悲乎)。
当天下午4点,我的同类中,与陆丰年同时奔赴新疆的人,有几十名之多,其中的大多
数是来自各大学、家在外城市的解禁右派。其中我熟悉的有于立仁、卓景星、刘士康、郭愕
权、哈长林、吴怀祖……后来在1970年,被枪决于南京的姚祖彝、王同竹、孙本桥、陆鲁
山,其中的孙本桥和王同竹,也是随着这次列车,去往边疆的——属于老革命身份的很少,
似乎只有原中国青年报的陈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也浑浑噩噩地登上了这次北行的列车
(后来他发现受了欺骗,到了那儿并没有改变政治身份,曾从边疆逃往内地,被捕后被吊在
树上毒打,后文另有叙述)。
他们走了没有几天,在一天的中午,董维森把我叫到了队部办公室:
“你的家是不是受到了冲击?”
我说:“是,我母亲脖子上挂起了‘反革命家属’的木牌。”
他沉默了很久,问我:“你老家还有没有亲人?”
我告诉他没有,但是还有亲戚。他这才告诉我,当地派出所,有电话打过来,革命群众
要求迁返我母亲还乡。面对这么大的一场群众运动,董尽管很惜才,也无良策可寻。我很快
答应去办这件事,并把事情做好。他叮咛我说:“回家之后,不能感情用事;你也知道当前
的形势,感情用事只能更激化矛盾。那对你和你母亲都没任何好处——走一步是一步吧,什
么事都要往远处看。你下午就回家处理这件事去吧!”
母亲被挂上大大的木牌,原来并不是终点——我走出办公室时,心都要碎了……
第3节 送“反革命”母亲还乡
我记忆中,当时已是8月的末尾——农历已快到中秋团圆佳节。
天上的月亮不知人间的悲楚,依然像个银盘那样挂在天空。但是那一年的中秋,是中国
人感情的缺圆的时日。北京郊区的火葬场尸满为患——我的一个表弟工作在八宝山附近的一
座工厂,他告诉我那儿尸体排队,臭气冲天;分不清张三李四,文革中的冤魂集体火化。更
为严重的是,武斗还在继续向北京的每一条街巷延伸,我儿子上学的南吉祥胡同小学校长,
学生硬是向她嘴里塞土鳖——自古被称之为人师表的教师,活活被一些无知的孩子折磨死
了。
在这种乱世中,我母亲没有遭受武斗的洗礼,没有被红卫兵打死,已然算是造化不小
了。还乡就还乡吧,躲开这乱世中的皇城,对我母亲来说,或许不是什么坏事。母亲对此原
本忧心忡忡,但是北京每天从肉体上消灭“五类分子”及其家属的新闻,不断传进她的耳
朵,使母亲每天在提心吊胆中生活,与其这样每天承受煎熬,回乡躲躲台风眼,也是无路可
走的另一条路——她惟一的牵挂就是她的宝贝孙儿,不知往哪儿放才好。形势已然到了这一
步,姥姥、姥爷虽然身体有病,也只能把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