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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的《纪事》,其后果可想而知。朱希被戴上“恶攻”的现行反革命帽子,先是在农场里被
斗得死去活来,那些劳改队中的积极分子们,先用力揪起朱希的头发,使其双脚离地;然后
由五大三粗的汉子,没头没脸地抽打他的全身。直到打得朱希高声嚎叫,使在场的会议参加
者,心灵颤栗为止。打过之后,打手们用绳子从背后反吊其双手(在劳改队称之为“吊鸡
爪”),狠狠地向上一勒,朱希又是一声惨叫,似乎他已经死了过去。然后,打手们把他往
卡车上一扔,像是扔一头死猪似的——下一个节目,是武警押着他,在整个长治市游街。
多少年后,朱希在对我回叙当时的情景时,还感到毛骨悚然。他说:“不知道那根绳子
是怎么捆的,我只感到两只胳膊以及双手,疼痛得失去了知觉。大汗珠子顿时从身体的每个
部位流了下来。说是汗如雨下,没有什么过分,因为我的脚边,被汗水洇湿了一片。这么一
吊,我的头立刻像葫芦上般垂了下来。我就是这样垂着头,乘着卡车穿过整个长治市的大街
的。但是卡车没有拉我回来,而是把我拉到一个有大墙、电网和岗楼的大门里,我坐了
牢。”
那儿是一座昔日阎锡山开创的模范监狱,是专门以关押共产党人出了名的铁牢。那是窑
洞形的牢房,没有窗子,只有一个通气孔。每到冬天,里边生火取暖,是没有烟筒的火炉—
—因为其不通风之故,有一次差一点儿把牢里的犯人全部熏死。多亏有人感到了头晕,请求
监管干部放风——所有的犯人都到了院子里来,才算喘过一口气来。
与他同一牢房的是淮海兵工厂的厂长,也是一个老革命。他进监狱的原因,是因为兵器
的流失,从而演化成长治的大武斗。但是朱希的上书材料,是通过农场革委会转呈中央的,
即使是观点错误,怎么就成了反对林副统帅的现行反革命了呢——朱希生性刚直不阿,对此
他一直想不通。因而,他拒绝检查,他认为五七年反右就错了,现在是错上加错。按着这位
老革命的观念,共产党会自我修正错误的——因而他一直等待着农场来车接他回场。
第一年过了,没有消息;第二年过去了,还没有消息……他在里边一直当了四年多的囚
犯,直到他被收监50个月的时候,农场才来人把他不明不白地接了回去。在这四年多的光
景中,他连续不断地上书,因为新来的犯人告诉他,林彪叛逃已命毙温都尔汗,他昔日上书
指责林彪理应平反。临行前,他曾问过监管干部,但是回答是“无可奉告”。所以受尽了折
磨的朱希,是以“现反”进监,又糊里糊涂出监的。
发生在以后的故事,不仅是我没有想到,连朱希自己也大吃一惊:当1979年中央为右
派平反时,国家新闻出版局在翻阅朱希的卷宗时,遇到了一个十分棘手的问题——卷宗中写
明朱希是个死刑犯,是当时当地的公检法秘密判决的。只是还没有执行死刑,林彪叛逃的案
件发就生了——朱希因此而捡了一条命。使人不解的是,卷宗中却没有推翻死刑的任何文字
材料。真是人如草芥,一个革命了多半生的朱希,自己在当时竟然不知道,有一天会被拉向
刑场,吃上一颗子弹!
公章大印皆在,让平反单位大为其难。他们先后三次住返长治,才拿回来一张写有“查
系错捕,宣布无罪”的公文。所以朱希一直到了1979年的5月,才算是回归了干部队伍。
当笔者为写此知识分子心路历程的回忆录,到朱老的家中拜访时,朱老十分感慨他说:
“当一个正直的中国知识分子,怎么就这么难!我看的史书也不算少,但是历朝历代哪
有把55万多知识分子,都给打成敌人的,你在史书中发现过吗?”
“没有读到过。”我说,“这55万多的数字,是报纸上公布的。实际数字怕是还要
多。”
我之所以这样讲,并不是没有根据的。在团河农场右派大聚集的时候,一些来自最基层
的右派告诉我,当年在山高皇帝远的边塞地区,为完成单位中百分之十的数字,还有选举出
来的右派。谁当天正好不在单位,就选上了谁。我说:“当然,像朱老这样判死刑的,虽不
多见。但在‘一打三反’时期,南京就枪决了4个右派,在1997年10月,我在《金陵晚
报》上发表了一篇文章,文章中希望有知情者,能告之死者情况于一二。文章发表以后,只
有一个《扬子晚报》的读者,给我来过一封信,讲述了她见到行刑前的批斗会现场。当时参
与此事的‘文革’成员,都像是哑巴一样,缄口无言。”我对朱老讲述了那4个老右的名字
和当时被枪决时的情况。
“我也差点儿就成了这样的一缕冤魂。自己掉了脑袋,怕是还不知道是为什么掉的!”
朱老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朱老己年过八十,家中陈设几乎还都是50年代的。他用哆哆嗦嗦的手,给我找出一张
他在监狱服刑时的照片。我望着那张照片,虽然强作笑颜,却掩不住内心的凄楚。我问朱
老:“临离开农场之前,大辛庄的干部,就没有一点良知上的表示。比如,向你道个歉,或
者……”
朱老打断我的话说:“没有,在1978年他们就把我给撵回北京来了。”
我不记得是哪一位哲人,曾说过如是的话:“暴虐的政治,能使人类的道德、良知沦为
娼妓。”在朱希的遭遇上,可以证明此话并非虚言;不然的话,为什么那些“文革”的打手
们,连任何一丝自愧的感情都没有呢?!
第5节 我的一次生死劫难
我的这场生死劫难,不属于政治上的——中国历史到了1973年之尾,举国上下正在批
林批孔的高潮当中。场里革委会紧跟形势发展,抽调一批文化人,办墙报,出漫画专刊。我
和张沪以及画画的曹大士、马常等七八个人(大都是办过报纸或在原单位搞过宣传工作的
人),被安排在一间屋子里,从事批林批孔的宣传。对于我们来说,这是最不费劲的事情,
报纸上有现成的材料,将其摘头去尾随便动动笔墨就行了。应该说,这是我和张沪到大辛庄
以来,体力上最为轻松的日子;但从思想上去反刍那些时日,却又是我们最为疲累的日子。
如果是单纯地批判孔子的“女子与小人最难养也”,这倒不用去花费什么脑筋。抽到这
个宣传组来的都是知识分子,几乎没一个人不了解“项公舞剑,意在沛公”——打靶的真正
靶牌是周恩来总理。周恩来在1955年,做过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到了1962年的广州会议
期间,与陈毅一起,曾为所谓的“资产阶级知识分子”“脱帽”;陈毅还当场为文艺界的两
个知名作家脱帽“祝酒”,这是所有知识分子记忆犹新的往事。
因而在那间批林批孔的小屋中,经常可以听到这样的双关语:
“醉翁之意不在酒!”
“而在其山水之间也!”立刻有人应答。
“尊法批儒,谁是法家?谁是儒家?”
“当今法家非张春桥莫属。”
“那么谁是当今的儒家呢?”
……
每当说到关键问题,小屋就沉默下来。大家心里都十分清楚,但是谁也不说出周恩来的
名字。虽然,被抽调到这儿来的没有爱打小报告的人,但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
可无”,这是那个特定年代知识分子的生存公式。朱希事件的场面犹如昨天,我们这些知识
分子,自然不敢随便乱说乱动了。因而在宣传组,大家只能用含而不露的双关语,表述各自
的心迹,亦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好在,批林批孔的风,很快就刮过去了。宣传组解散归队。我没能再回到我的铣床之
前,当我的铣工。化工车间的四氯化碳即将上马,化工厂要组织一批人员,去张家口化工厂
学习此项工艺的生产流程——这同样需要有文化知识的人去完成,我被列入去张家口学习的
成员之一。对此殊荣我颇感惊喜,因为至少我可以到远离山西的地方去看一看,蜗居山西这
么久,外部世界是个什么样子,我已经全然无知;去张家口可能要路过北京,也许有可能顺
便到家里走上一趟。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之?!
不知为了什么,自从被召入宣传组开始摇动笔杆之后,多多少少勾起来一点死去了的梦
幻。尽管批林批孔,并不是自己所想干的,但是突然接触了文字工作,便有了一种“久别胜
新婚”的亲切之感。当时正好有一位姓高的同类,他因为小提琴拉得比较到位,突然被长治
文联调走,有此先例可寻,我想到我的命运能否在长治有一点转机?那位姓高(我已记不起
他的名字)的同类,在临行前对我说,以我的文学功底和名声,长治市是求而不得的人才;
山西老一辈作家又都知道我的情况,何不想办法回到社会中去?他说他进入文联后,要替我
力荐一下,让我也通过山西的老作家,努一把力。
我拿不定主意,回到小屋与张沪商量。她的意见,是征求刘绍棠的意见——因为他身在
北京,知道文化大环境的宽严程度。当然如能跳出牢笼,怎么也是件好事;但她也担心这个
时代,要跳出劳改的生活圈子,是一件十分困难的事。记得,在临去张家口之前,我发出去
两封信:一封是写给绍棠征求意见的,并说我去张家口有可能在北京停留一下,听听他对我
去文联工作的现实性,到底有多大;第二封信是写给马烽和他的爱人段杏绵的,马烽在全国
青年创作会议上与我相识,而段杏绵则在那次创作会议上,与我同在北京代表团为北京代
表。这是我到了山西以后,第一次想到突破围墙,并第一次拿出具体的行动,做突围的试探
和准备。信发出去不久,我们这支开往张家口的队伍,就集结待命了。
带队的队长姓甚名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