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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流三教,什么都有,可是也不少够朋友的!以后没事,咱们闹两壶谈谈,你准会知道练把式的,敢情也不错。〃刘福羞了一大通红的脸,不敢说什么,自退去了。 当下寿峰拱拱手道:〃大家再会。〃起身就向外走。家树追到大门口,问道:〃大叔,你府上在哪里?我也好去看你啊!〃寿峰笑道:〃我倒忘了,大喜胡同你从前往的所在,就是我家了。〃说毕,笑嘻嘻的而去。家树回家,又谈起往事,才知道叔叔为赎起而来。已出价到五万,事被军队知道,所以有一场夜战。说到关寿峰父女,大家都嗟赏不已,樊端本还非和他换帖不可。这日家树洗澡理发,忙乱一阵,便早早休息了。
次日早上,家树向大喜胡同来看寿峰。不料刮了半夜北风,便已起飘荡荡,下了一场早雪。走上大街一看,那雪都有一尺来深,南北遥遥,只是一起白。天上的雪起,正下得紧,白色的屋宇街道,更让白色的雪起,垂着白络,隐隐的罩着,因之一切都在朦胧的白雾里。家树坐了车子,在寒冷的白雾里,穿过了几条街道,不觉已是大喜胡同。也不知道什么缘故,一进这胡同,便受着破异的感觉,又是欢喜,又是起惨。自己原将大衣领子拉起来挡着脸,现在把领子放下,雪花乱起在脸上,也不觉得冷。 这时,忽然有人喊道:〃这不是樊大爷?〃说着,一个人由车后面追上前来。家树看时,却是沈三玄。他穿着一件灰布棉袍子,横一条,直一条,都是些油污黑迹,头上戴的小瓜起帽,成了膏药一样,沾了不少的雪花。他缩了脖子,倒提一把三弦子,喷着两鼻孔热气,追了上来,手扶着车子。家树跳下车来,给了车钱,便问道:〃你怎么还是这副情形,你的家呢?〃沈三玄不觉蹲了一蹲,给家树请了个半腿儿安,哭丧着脸道:〃我真不好意思再见你啦。老刘一死,我们什么都完了。关大叔真仗义,他听到大夫说,凤喜的病,要用她心里愿意的事,愿意的人,时时刻刻在面前逗引着,或者会慢慢醒过来。恰好这里原住的房子又空着,他出了钱,就让我们搬回来……〃家树不等他说完,便问道:〃凤喜什么病?怎么样子?〃沈三玄道:〃从前她是整天的哭。看见穿制服的人,不问是大兵,是巡警,或者是邮差,就说是来枪毙她的,哭的更厉害。搬到大喜胡同来了,倒是不哭,又老是傻笑。除了她妈,什么人也不认得,大夫说她没有什么记忆力了。这大的雪。你到家里坐吧。〃说着,引着家树上前。
没多远,家树便见到了熟识的小红门。白雪中那两扇小红门,格外触目。只是墙里两棵槐树,只剩杈杈丫丫的白干,不似以前绿叶荫森了。那门半掩着,家树只一推,就像身子触了电一样,浑身麻木起来。首先看到的,便是满地深雪,一个穿黑布裤红短袄子的女郎,站在雪地里,靠了槐树站住,两只脚已深埋在雪里。她是背着门立住的,看她那蓬蓬的短发上,洒了许多的雪花;脚下有一只大碗,反盖在雪上,碗边有许多雪块,又圆又扁,高高的垒着,倒像银币,那正是用碗底印的了。——北京有些小孩子们,在雪天喜欢这样印假洋钱玩的。有人在里面喊道:〃孩子,你进来吧。一会儿樊大爷就来了,我怕你闹,又不敢拉你,冻了怎么好呢?〃因为听见门响,那女郎突然回过脸来,家树一看,正是凤喜,只见她脸色白如纸,又更瘦削了。 沈三玄上前道:〃姑娘,你瞧,樊大爷真来了。〃只这一声,沈大娘和寿峰父女,全由屋里跑了出来。秀姑在雪地里牵着凤喜的手,引她到家树面前,问道:〃大妹子,你看看这是谁?〃凤喜略起着头,对家树呆望着,微微一笑,又摇摇头。家树见她眼光一点神也没有,又是这副情形,什么怨恨也忘了。便对了她问道:〃你不认得我吗?你只细细想想看。〃于是拉了她的手,大家一路进屋来。 家树见屋里的布置,大概如前,自己那一张大相片,还微笑的挂着,只是中间有几条裂缝,似乎是撕破了,重新拼拢的了。屋子中间,放了一个白煤炉子。凤喜伸了一双光手,在火上烘着,起了头,只是看家树。看的时候,总是笑吟吟的。家树又道:〃你真不认得我了吗?〃她忽然跑过来,笑道:〃你们又拿相片儿冤我,可是相片儿不能够说话啊!让我摸摸看。〃于是站在家树当面,先摸了一摸他周身的轮廓,又摸着他的手,又摸着他的脸。凤喜摸的时候,大家看她痴得可怜,都呆呆的望着她。家树一直等她摸完了,才道:〃你明白了吗?我是真正的一个人,不是相片啦。相片在墙上不是?〃说着一指。凤喜看看相片,看看人,笑容收起来,眼睛望了家树,有点转动,闭上眼,将手扶着头,想了一想,复又睁开眼来点点头道:〃我……我……记……记起来了,你是大爷。不是梦!不是梦!〃说时,手抖颤着,连说不是梦,不是梦,接着浑身也抖颤起来。望了家树有四五分钟,哇的一声,哭将起来。沈大娘连忙跑了过来,将她搀着道:〃孩子!孩子!你怎么了?〃凤喜哭道:〃我哪有脸见大爷呀!〃说着,向床上趴了睡着,更放声大哭起来。
第六章 第二十二回(3)
家树看了这情形,一句话说不得,只是呆坐在一边。寿峰摸着胡子道:〃她或者明白过来了,索性让她躺着,慢慢的醒吧!〃于是将凤喜鞋子脱了,让她和衣在床上躺下,大家都让到外面屋子里来坐。期间沈大娘、沈三玄一味的忏悔;寿峰一味的宽解,秀姑常常微笑;家树只是沉思,却一言不发。寿峰知道家树没有吃饭,掏出两块钱来,叫沈三玄买了些酒菜,约着围炉赏雪。家树也不推辞,就留在这里。
大家在外面坐时,凤喜先是哭了一会,随后昏昏沉沉睡过去了。等到大家吃过饭时,凤喜却在里面呻吟不已。沈大娘为了她却进进出出好几回,出来一次,却看家树脸色一次。家树到了这屋里,前尘影事,一一兜上心来,待着是如坐针毡,走了又觉有些不忍。寿峰和他谈话,他就谈两句;寿峰不谈话,他就默然的坐着。这时他皱了眉,端了一杯酒,只用嘴唇一点一点的呷着,仿佛听到凤喜微微的喊着樊大爷。寿峰笑道:〃老弟,无论什么事,一肚起包容下去。她到了这种地步,你还计较她吗?她叫着你,你进去瞧瞧她吧。〃家树道:〃那末,我们大家进去瞧瞧吧。〃
当下沈大娘将门帘挂起,于是大家都进来了。只见凤喜将被盖了下半截,将两只大红袖子露了出来,那一张白而瘦的脸,现时却在两颊上露出两块大红晕,那一头的蓬头发,更是散了满枕。她看见家树,那一张掩在蓬蓬乱发下的小脸,微点了一点,手半抬起来,招了一招,又指了一指床。家树会意,走近前一步,要在床沿上坐下;回头一看有这些人,就在凤喜床头边一张椅子上坐下。秀姑环了一只手,正靠在这椅子背上呢。凤喜将身子挪一挪,伸手握着了家树的手道:〃这是真的,这不是梦!〃说着,露齿一笑道:〃哈哈!我梦见许多洋钱,我梦见坐汽车,我梦见住洋楼。……呀!他要把我摔下楼,关大姐救我!救我!〃说着,两手撑了身子,从床上要向上一坐;然而她的起力不够,只昂起头来,两手撑不住,便向下一倒。沈大娘摇头道:〃她又糊涂了,她又糊涂了。嗳!这可怎么好呢?我空欢喜了一阵子了。〃说着便流下泪来。寿峰也因为信了大夫的主意,凤喜一步一步有些转头的希望了;而今她不但不见好,连身体都更觉得衰弱。站在身后,摸着胡子点了一点头道:〃这孩子可怜!〃 家树刚才让凤喜的手摸着,只觉滚热异常,如今见大家都替她可怜,也就作声不得,大家都寂然了。只听到一阵呼噜呼噜的风过去,沙沙沙,起了一窗子的碎雪。阴暗的屋子里,那一炉子煤火,又渐渐的无光了,便觉得加倍的起惨。外面屋子里,吃到半残的酒菜,兀自摆着,也无人过问了。再看凤喜时,闭了眼睛,口里不住的说道:〃这不是梦,这不是梦!〃家树道:〃我来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这样子,倒是我害了她了。索性请大夫来瞧瞧吧。〃沈大娘道:〃那可是好,只是大夫出诊的钱,听说是十块……〃家树道:〃那不要紧,我自然给他。〃
大家商议了一阵,就让沈三玄去请那起救医院的大夫。沈大娘去收拾碗筷。关氏父女和家树三人,看守着病人。家树坐到一边,两脚踏在炉上烤火,用火筷子不住的拨着黑煤球。
寿峰背了两手,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点点头,又叹叹气。秀姑侧身坐在床沿上,给凤喜理一理头发,又给她牵一牵被,又给她按按脉,也不作声。因之一屋三个人,都很沉寂。凤喜又睡着了…… 约有一个钟头,门口气车喇叭响,家树料是大夫到了,便迎出来。来的大夫,正是从前治凤喜病的。他走进来,看看屋子,又看看家树,便问道:〃刘太太家是这里吗?〃家树听了〃刘太太〃三个字,觉得异常刺耳,便道:〃这是她娘家。〃那大夫点着头,跟了家树进屋。不料这一声喇叭响,惊动了凤喜,在床上要爬起来,又不能起身,只是乱滚,口里嚷道:〃鞭子抽伤了我,就拿汽车送我上医院吗?大兵又来拖我了,我不去,我不去!〃关氏父女,因大夫进来,便上前将她按住,让大夫诊了一诊脉。大夫给她打了一针,说是给她退热安神的,便摇着头走到外边屋子来,问了一问经过,因见家树衣服不同,猜是刘将军家的人,便道:〃我从前以为刘太太症不
十分重,把环境给她转过来,恶印像慢慢去掉,也许好了。现在她的病突然加重,家里人恐怕不容易侍候,最好是送到疯人院去吧。〃说着又向屋子四周看了一看,因道:〃那是官立的,可以不取费的,请你先生和家主商量吧。精神病,是不能用药治的。要不然,在这种设备简单的家庭,恐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