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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梅梁雪,彥会可怀。不尔,则春怀伊迩,薄游在斯。当偕某翁便过通德”者,河东君初迁入我闻室时当已与牧斋约定于崇祯十三年岁杪同至杭州,否则,亦拟于崇祯十四年春间偕游西湖,共访然明。疑此皆出自牧斋之意,盖欲请然明劝说河东君之故。观前引第叁壹通首节然明甚夸牧斋气谊等语可以推知也。鄙意河东君此书乃是由牧斋所成,必经牧斋过目者。当日牧斋遣人致函然明,告以河东君之将至杭过访,并请其代为劝说。牧斋致然明之书惜已不可得见,而河东君此书之性质,不过牧斋专函之附片耳。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五)
关于湖上草赠诸文人之诗,虽为酬应之作,不必多论,然有一特点,即牧斋所称河东君半野堂初赠诗“语特庄雅”者是也。(见东山训和集壹第贰诗题。)夫以河东君当日社会之地位,与诸男性文人往来酬赠,若涉猥俗,岂不同于溱洧士女之相谑,而女方实为主动者乎?(见毛诗郑风溱洧孔氏正义。)此河东君酬赠诸诗所以“语特庄雅”、自高身份之故。顾云美云“(河东君)游吴越间,格调高绝,词翰倾一时”,洵非虚誉也。
蘼芜纪闻上载王士禄宫闺氏籍艺文考略一名然脂集云:
(河东君)所著有戊寅草,邹斯漪刻其诗于诗媛十名家集中。(寅恪案:佚业甲集牧斋集外诗附柳如是诗,卷尾载武陵渔人跋云:“苏息翁新购诗媛八名家,令急为借读。内有河东君一□,牧为录出。”与此作“诗媛十名家”者不同。)又汪汝谦刻其尺牍一卷。林雪云:如是尺牍艳过六朝,情深班蔡。神释堂诗话云:河东君诗早岁耽奇,多沦荒杂。戊寅一编,遣韵缀辞,率不可诘。最佳如剑术行懊侬词诸篇,不经截,初不易上口也。然每过警策,辄有雷电砰然、刀剑撞击之势,亦鬟笄之异致矣。后来多传近体,七言乃至独绝。若“婉娈鱼龙问才艳,深凉烽火字珊瑚”,“下杜昔为走马地,阿童今作门鸡游”,“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无梦不濛濛”,“月幌歌阑寻法尾,风床书乱觅搔头”,“洗罢新松看沁雪,行残旧药写来禽”,此例数联,惝怳朦胧,附以神丽,鱼薛擅能,茲奇未睹。诚如陈思所云神光离合、乍阴乍阳者也。拟古如“壹馆易嵯峨,珠玉曾萧瑟”,读之尤令人悲悚。尺牍含咀英华,有六朝江鲍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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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见书贾持河东君诗稿一册,乃惠山韵香尼手录本,仅记其夜起二句云“初月不明庭户暗,流云重叠吐残星”,真得初唐神韵者。
寅恪案:神释堂诗话中所举七言体数联,“婉娈”一联见戊寅草“初夏感怀”四首之二;“下杜”一联见同书“五日雨中”;“小苑”一联即下引西泠十首之一第叁第肆两句,洵佳作也;“月幌”一联见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附河东君和牧翁“中秋日携内出游,次冬日泛舟韵”二首之一;“洗罢”一联见有学集贰秋槐诗支集附河东君和牧翁“人日示内”二首之二。又所举拟古诗“台馆”两句,则见戊寅草“拟古诗十九首”中“去者日以束”一首。至若邹彛杪柑敢挤∷佟耙蛊稹绷骄洌ㄏ昙笠#┙裆形茨苤な担瓜昕肌7泊酥罾浣院佣渲鞑ト丝谡撸黄浼炎饔滩恢勾耸岩病:喜葜钍拔骱司洹敝疤一ǖ闷廊酥小币皇祝诘诜≌侣勰琳胍κ逑楣猜劢嗜讼纷髌呔暗谌侣畚宰映珈醢四甏杭渌骱称呔资币蚜酱稳湮模恍敫芈纪猓澰僭衤甲罴鸭坝泄乜贾ふ吖彩祝约有J陀谙拢募话咴贫!
“西泠”十首之一云:
西泠月照紫兰丛,杨柳丝多待好风。小苑有香皆冉冉,新花无梦不濛濛。金吹油璧(壁)朝来见,玉作灵衣夜半逢。一树红梨更惆怅,分明遮向画楼中。
寅恪案:河东君此诗为咏当时西湖诸名媛而作,并自述其身世之感也。
“西冷月照紫兰丛”者,用李义山诗集中“汴上送李郢之苏州”诗“苏小小坟今在否,紫兰香径与招魂”之语,“丛”者,多数之义,指诸名媛言,与下文“一树”之指己身言者相对为文。
“杨柳丝多待好风”乃合李义山集中“无题”二首之一“斑骓只系垂杨岸,何处西南待好风”两句为一句。(寅恪案:李集诸本“待”字多作“任”。冯浩玉溪生诗笺注肆“待”字下注云:“一作任,误。”神州国光社影印牧斋手校李集中亦作“待”。)
“金吹”二字,杭州高氏所藏明本亦同,殊不易解,或谓用乔知之“从军行”一作“秋闺”诗“玉霜冻珠履,金吹薄罗衣”之语。(见全唐诗第贰函乔知之诗。)盖河东君以其身世初亦略同于窈娘,宜于乔补阙之“秋闺”、“绿珠篇”等诗有所感会。戊寅草载其“寒食雨夜十绝句”之五云:“想到窈娘能舞处,红颜就手更谁知。”陈卧子于崇祯六年清明,即河东君赋“寒食雨夜”诗之次日,亦有“今日伤心何事最,雨中独上窈娘坟”之句,(见陈忠裕全集壹玖陈李唱和集“清明”七绝。)故河东君之用“金吹”二字恐非出于偶然也。鄙意此说未是。第壹理由,乔诗之“金吹”当作“金风”解,“吹”字应读去声,但在柳诗则应作平声始合音调。第贰理由,“金吹”与“油壁”不相关联,两词连用亦似牵强。职此之故,颇疑“金吹”应作“金鞭”,“鞭”字脱落,因误成“吹”字耳。苏小小歌云:“我乘油壁车,郞骑青骢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见郭茂倩乐府诗集捌伍。)故“金鞭”即指“青骢马”言,与“油壁”一辞相联贯。且“鞭”字平声,于音律协调,较作“金吹”者更为易解矣。“玉作”亦疑为“玉佩”之讹误,楚辞九歌大司命云“灵衣兮被被,玉佩兮陆离”者是也。“金鞭油壁”与“玉佩灵衣”相对为文,自极工切。
“红梨”者,玉溪生诗“崇文馆里丹霜后,无限红梨忆校书”(见李义山诗集中“代秘书赠弘文馆诸校书”)本以“红梨”比事,即取郑虔柿叶临书之意,乃指“男校书”之校书郞。后来因薛涛有“女校书”之称,遂用“红梨”以目女校书,如徐复祚之“红梨记”戏剧乃其例也。
河东君自比于“一树红梨”“遮向画楼中”者,即遮隐于画楼之中不欲俗人窥见之意。尺牍第伍通云:“弟之所汲汲者,亡过于避迹一事。”河东君此诗自言其所以不同于西湖当时诸名媛者,乃在潜隐一端,其改名为“隐”,取义实在于是。至所谓“画楼”,殆指尺牍第壹通所谓“桂栋药房”之然明横山别墅,即牧斋诗中所谓“汪氏画楼”者也。
此诗第贰句“杨柳丝多待好风”,中藏河东君之新旧姓氏,第捌句则暗藏“隐”字,即河东君此时之改名。故湖上草之作者亦题为“柳隐如是”。当时作诗之风气,诗中往往暗藏有关人之姓名,第贰章已详论之矣。又牧斋于崇祯十三年秋间与姚叔祥共论近代词人诗云:“近日西陵夸柳隐。”可知牧斋作诗时实已行见然明所刻之湖上草,而“西陵”“柳隐”两蔟并用,殆即指此首而言耶?
“西泠”第拾首云:
荒凉夙昔鹤曾撸В砂匾鞣缭谏贤贰#ㄔⅲ骸笆庇喂律健!保├粼芬盐蘧渎┒Γㄔⅲ骸胺W川为句漏长。”)烟霞犹少岳衡舟。(原注:“褚元璩隐于钱塘时放舟衡岳。”)遥怜浦口芙蓉树,仿佛山中孔雀楼。从此邈然冀一遇,遗宫废井不胜愁。
寅恪案:此首在湖上草诸诗中非佳妙之作,但亦非寻常游览之作,必有为而发,惜今不能考实,姑妄推测,约略解释,殊不敢自信也。
第贰句下自注云:“时游孤山。”故知河东君游孤山而有所感会。然细绎全首词旨,除“鹤曾游”外,其他并无与孤山典故有关者,颇疑此诗殆有感于冯小青之事而作。“松柏同心”已成陈迹,冯云将家已贫落,无复炼金之鼎,往来于富人之门,不能如褚元璩之高逸,旧日小青之居处犹似己身昔日松江之鸳鸯楼,即南楼,既睹孤山陈迹之荒凉,尚冀他日与卧子重寻旧好也。
褚元璩为褚伯玉之字,其事迹见南齐书伍肆及南史柒伍本传。嘉庆一统志贰玖肆绍兴府山川门“宛委山”条引遁甲开山图云:“禹治水,至会稽,宿衡岭。”又同书同卷陵墓门云:“齐褚伯玉在嵊县西西白山。”“衡岭”当即“衡岳”,固是元璩栖隐之地,不过倒“衡岳”为“岳衡”以协声调,殊觉牵强耳。
何逊“夜梦故人”诗云:“浦口望斜月,洲外闻长风。”及“相思不中寄,直在寸心中。”(见汉魏六朝百三名家集何记室集。)河东君“浦口”之句,初视之,不过仲言诗意,细绎之,则知实出王子安集贰“采莲赋”中“浦口窄而萍稠”之语。崇祯八年秋河东君与卧子有采莲一段佳话,前论卧子采莲赋中已详及,茲可不赘。盖河东君赋此诗之际,遥想八年前之“鸳鸯楼”即“南楼”,此时当亦同一荒凉境界,斯所以因游孤山,忆昔怀人,乃有此作耶?
“孔雀楼”者,疑是用列仙传上萧史传“能致孔雀白鹤于庭”、太平广记肆捌捌元稹莺莺传载续会真诗云“行云无处所,萧史在楼中”、宋某氏侍儿小名录拾遗引帝王世纪云“秦穆公女名弄玉,善吹箫,作凤凰音,感凤凰,从天而降。后升天矣”及九家集注杜诗壹柒“郑驸马宅宴洞中”七言近体“自是秦楼压郑谷”句下注“赵云:此言主家本是秦女之楼,而气象幽邃,压倒郑子真之谷口矣”之典,盖以己身与卧子同居松江之“鸳鸯楼”即南楼,有似小青与云将同居之孤山“秦楼”即“孔雀楼”耳。此诗首句“鹤曾游”之“鹤”亦当是同出此典,不仅用林君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