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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尚有可言者。前论河东君寒柳词,谓与汤玉茗紫钗记有关,颇疑清明行“玉燕”之句,实亦暗用蒋子征所作“霍小玉传”中紫玉钗及玉茗堂紫钗记中紫玉燕钗之故事。河东君淹通文史,兼善度曲,蒋防之传,汤显祖之记,当无不度之理,就本人之身份与卧子之关系,取霍小玉与李益相比,最为适当。故清明行结语之意,盖希望卧子不作蒋传中负心忘旧好之李益,而是汤记中多情不自由之君虞也。或者河东君赋此诗时忆及崇祯八年首夏与卧子离别之际,卧子和淮海满庭芳词“紫燕翻风”之句,遂联想紫钗记紫玉燕钗之事,而有此结语欤?俟考。
又卧子“上巳行”云:“公子空遗芍药花,美人自爱樱桃树。”“芍药花”乃卧子自指其怀念河东君诸诗。“樱桃树”之“树”固出于李义山诗集中“深树见一颗樱桃尚在”五律及同卷“嘲樱桃”五绝云“朱实鸟含尽,青楼人未归。南园无限树,独自叶如帏”之典,但“樱桃”二字实更指崇祯八年乙亥春卧子自作之“樱桃篇”及河东君崇祯十二年己卯春所作“清明行”“春风小帐樱桃起”之句。窃疑卧子上巳行乃获见河东君清明行后遂作一诗以酬慰其意者。此年清明适逢上巳,诗题虽为两名,词意实是一事。此卧子故作狡狯,以为讳饰耳。读者倘更取第叁章所录卧子此诗详绎之,当益信鄙说之不诬也。
第四章
河东君过访半野堂及其前后之关系
(六)
论释河东君崇祯十二年己卯之作品“湖上草”及十三年庚辰作品“与汪然明尺牍”既竟,关于钱柳因缘导致之情势及其必然性,读者当可明了矣。然在崇祯十三年十一月河东君过访半野堂之前,尚有牧斋于是年十月往游嘉兴之一重公案。此公案关涉一称“惠香”之女性,寅恪于其人之本末,殊有疑滞,未能解释。姑试作一假设,以待他日之证明也。
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冬日嘉兴舟中戏示惠香二首”云:
画阁兰桡取次同,荡舟容与过垂虹。波如人面轻浮碧,日似残妆旋褪红。理曲近怜莺脰水,弄花遥惜马胜风。可怜平望亭前鸟,双宿双飞每一丛。
依然吴越旧陂塘,粉剩脂残水尚香。已分西施随范蠡,拌将苏小赛真娘。铅华散落沾书帙,弦管交加近笔床。昨日虎丘西畔过,女坟湖水似鸳鸯。
同书同卷“宿鸳湖偶题”云:
烟水迢迢与梦长,一般灯火两般霜。鸳鸯湖上人相立,燕子楼中夜未央。(寅恪案:牧斋此诗结语用关盼盼事,当与东坡词永遇乐“夜宿燕子楼,梦盻盻”一阕有关。由此推之,则知其所赋“八月十六夜有感”一词,特取永遇乐调者,必非偶然也。)
寅恪案:“戏示惠香”诗之前第壹题为“九月望日得石斋馆丈午日见怀诗,次韵却寄”,第叁题为“九日宴集含晖阁醉歌”,第肆题为永遇乐词四首,第伍题为“姚叔祥过明发堂,共论近代词人。戏作绝句十六首”。又“宿鸳湖偶题”之后第壹题为“王店吊李玄白,还泊南湖有感”(寅恪案:李衷纯字玄白,嘉兴人,明诗综陸拾选其诗七首。李氏与牧斋关系密切,见初学集伍肆“大中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李君墓志铭”),第贰题为“题南湖勺园”。(寅恪案:光绪修嘉兴府志壹伍古迹门贰秀水县“勺园”条云:“一名竹亭。在滮湖滨。吴吏部昌时别业。)牧斋此诗结语云“楼上何人看烟雨,为君枝策上溪桥”,当更有所指,不仅谓烟雨楼也。此卷既竟,下卷为东山诗集,乃河东君访半野堂以后之作也。今综合诸题之排列先后,取时间地域及诗词中所言之人事参合推证之,则知崇祯十三年庚辰七月以后至十月,其间为河东君过访半野堂预备成熟之时期。明发堂在拂水山庄,此题乃牧斋家居常熟时姚士粦来访,与之论诗所作。据永遇乐词“十七夜”云“隔船窗,暗笑低颦,一缕歌喉如发”及“生公石上,周遭云树,遮掩一分残阙”,则是中秋后二夕在苏州舟中所作。含晖阁在半野堂,乃牧斋于重阳节时居常熟城内家中所作,“戏赠惠香”及“宿鸳湖偶题”诸诗均在嘉兴所作,自不待言。据光绪修嘉兴府志壹贰山川门“鸳鸯湖”条略云:“以其居于南方,又谓之南湖云。湖在府城南半里许。”然则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最后四题皆与嘉兴有关,乃牧斋于崇祯十三年仲冬河东君访半野堂不久以前往游其地所作也。
“戏赠惠香”二律之典故,钱遵王初学集诗注壹柒征引颇详,不待赘释。但绎此题第壹首所言,皆与嘉兴鸳鸯湖及近旁吴江之莺脰湖故实有关,至第贰首则全属苏州会城旧典,惠香之与嘉兴鸳鸯湖及苏州会城两地有关,可以推知。永遇乐词“十六夜有感”一阕既是为河东君而作,(见第壹章所论。)其第肆阕“十七夜”忽有“生公石上”之语明是在苏州所作,就苏嘉两地域与惠香之关系,更推及惠香与河东君之关系,并绎“宿鸳湖偶题”诗“燕子楼中夜未央”之句,则其间必有待发之覆,抑可知也。余详后论河东君适牧斋后患病问题节,茲暂不多述。
初学集贰拾东山诗集叁“留惠香”云:
立蒂俱栖宿有期,舞衣歌扇且相随。君看陌上秾桃李,处处春深伴柳枝。
“代惠香答”云:
皇鸟高飞与凤期,差池一燕敢追随。桃花自趁东流水,管领春风任柳枝。
“代惠香别”云:
春水桃花没定期,柳腰婀娜镇相随。凭将松柏青青意,珍重秋来高柳枝。
“别惠香”云:
花信风来判去期,红尘紫陌肯相随。池边苑外相思处,多种夭桃胜柳枝。
徐乃昌影写钱塘丁氏善本书室藏元刻阳春白雪附黄丕烈跋(参士礼居藏书题跋记陸)云:
元刻阳春白雪,为钱唐何梦华〔元锡〕藏书,矜贵之至,因其是惠香阁物也。惠香阁初不知为谁所居。梦华云,是柳如是之居。茲卷中有“牧翁”印,有“钱受之”印,有“女史”印,其为柳如是所藏无疑。“惜玉怜香”一印,殆亦东涧所钤者。卷中又有墨笔校勘,笔势秀媚,识者指为柳书,余未敢定也。要之,书经名人所藏,图章手迹倍觉古香,宜梦华之视为珍宝矣。先是,曾影钞一本,与余易书。但重其为元刻,而其余为古书生色者,莫得而知。今展读一过,实厌我欲。虽多金,又奚惜耶?书仅五十一番,相易之价,亦合五十一番。惜书之癖,毋乃太过。命工重装,并志缘起。嘉庆十有四年己巳正月二十有八日雨窗识。复翁。
又云:
越岁辛未中春廿有二日,钱唐陈曼生偕其弟云伯,同过余斋,出此相示。因云伯去年曾摄常熟邑篆,有修柳如是墓一事,于河东君手迹亦有见者。茲以校字证之。云伯以为然。当不谬也。复翁记。
牧斋跋元钞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见杨绍和楹书隅录续编肆)云:
惠香阁藏元人旧钞本阳春白雪十卷。依元刊本校录一过,分注于下。丙子二月花朝,牧翁。
寅恪案:崇祯十五年春间牧斋所作诗中有涉及惠香之事,甚可注意。但河东君适牧斋后之患病问题,俟下文详述,今暂不论。茲所欲言者,即惠香究为何人及与河东君之关系也。
何黄二氏均以惠香阁为河东君所居及认惠香与河东君为一人,殊为谬妄。观牧斋自题其所校录阳春白雪之年月,可知至迟在崇祯九年丙子二月花朝日牧斋已与惠香阁之名发生关系,然则此女性之惠香,其名初见于崇祯十三年庚辰冬间,复见于十五年壬午春季,皆在丙子花朝四年或六年之后,将如何解释此疑问耶?鄙意一为先有人之名,后有建筑物之名,建筑物因人得名。如牧斋以河东君名是字如是、别号我闻居士之故,因名其所居曰我闻室,即是其例。(参前论蒋氏旧藏河东君山水画册。)一为先有建筑物之名,后有人之名,人因建筑物得名。惠香之名,疑是其例。盖牧斋心中早已悬拟一金屋之名,而此金屋乃留待将来理想之阿娇居之者。若所推测不误,则此女性恐是一能歌之人,与阳春白雪有关,故牧斋取惠香之假名以目之,斯固文士故作狡狯之常态,不足异也。
据牧斋所作关于惠香之四绝句桃柳并用,初视之亦颇平常。检庾子山诗有“流水桃花色,春洲杜若香”及“春水望桃花,春洲藉芳杜”等句,(见倪ё⑩鬃由郊痢坝交练缡倍氖字偶巴槲椤岸跃聘琛薄#┰颉疤摇弊质涤牖菹阒跋恪弊钟泄兀蛘叽伺哉婷杏幸弧疤摇弊帧H痪徒袼牧希抟荒苤な荡说阏撸再瓜昕肌
茲可决定者有三事:
一即依牧斋“冬日嘉兴舟中戏示惠香”两律及牧斋阳春白雪跋语,已可知此女性之居处必与嘉兴及苏州有关,并为能歌之人。茲复检初学集壹柒移居诗集崇祯十三年庚辰八月十七夜牧斋于苏州所作永遇乐词云:“白发盈头,清光照眼,老颠思裂。折简征歌,醵钱置酒,漫浪从他说。银筝画鼓,翠眉檀板,恰称合欢佳节。隔船窗,暗笑低颦,一缕歌喉如发。生公石上,周遭云树,遮掩一分残阙。天上霓裳,人间桂树,曲调都清切。干戈满地,鸟惊鹊绕,一寸此时心折。凭谁把青天净洗,长留皓月。”及同书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崇祯十五年壬午中秋河东君病中,牧斋所作“效欧阳詹玩月诗”其后段云:“病妇梦回笑空床,笑我白痴中风狂。谁家玩月无歌版,若个中秋不举觞。虎山桥浸水精域,生公石砌琉璃场。酒旗正临天驷动,歌扇恰倚月魄凉。何为烦忧添哽咽,懵腾噤共谎搿G锓⒎追装樽挂叮赣赀筮蠛吞湮叀W源訆鸬皆碌睿ひ澜鹧ǚ梢构狻5鸥吒栌剿担⑺绿诜庹隆U律咸让商煲恍Γ囟饜昕毡济Α@戏蛱招拟屯纷晕市褚住8狙钥稍粕魑鹛懦χ舳侵漳咽汀L焐纤囟鹨嘤械常思浒综沤彩省:涎塾碳腔突停朊稳晕判ρ蒲啤4蛎盼葱砭芄拐硪蝗味桨住!备芍ご伺栽诔珈跏迥耆晌绱杭浒樗秃佣诓≈凶运罩莘党J欤屎佣嘤谑悄曛星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