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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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莼乡赘笔上“议裁提督”条云:“吾松郡制吴淞总兵一员驻防,其余沿海如金山卫川沙等处各设参戎,形勢联络,海滨有警,一呼俱应,最为得策。自国朝虑海氛飘忽,专设提督坐镇府城。去海百余里,分防诸弁往来请命,缓急不能即赴,贼往往乘隙扬帆突入,屡遭劫掠,逮遣兵而已无及矣。况提镇衔尊势重,坐享荣华,糜兵耗饷,有害无益,兼之兵民杂处,尤属不安,百姓房屋,半成营伍。洪内院承畴议撤提督,以总兵驻吴淞。科臣亦有筹及此者,何时得复旧制,使郡中士庶复睹升平之象耶?”足知当日提督驻在松江府城,其部下侵占及毁坏民间房屋之情形。故阆石所记,亦可视为牧斋诗此段之注脚也。
牧斋诗“重来履道里,旋忆善和坊”,上句指武静之高会堂,下句指文贞赐第。“履道里”用白香山典故,固不待言。“善和坊”出柳子厚“与许孟容书”。牧斋意谓高会堂幸存,而赐第被占也。里坊两字可以通用,况上句既用“里”字,下句不当重复。且“坊”字为此诗之韵脚,不能更用他字。遵王注“善和坊”,并列云溪友议及柳文两句出处,而不加择别,盖范书作“善和坊”柳文作“善和里”之故。殊不知范书所言乃是扬州之倡肆,岂可以目宰相之赐第耶?读遵王注至此,真可令人喷饭也。
“铙歌喧枉渚,鼓吹溢余皇”一联,下注云:“于时有受降之役。……顺治十三年丙申七月戊申(初二日),官军败明桂王将龙韬于广西,斩之。庚戌(初四日),郑成功将黄梧等以海澄来降。八月壬辰(十七日),封黄梧为海澄公。“然则此联上句指龙韬之败死,下句指黄梧之降清。牧斋所谓“于时有受降之役”即指海澄氏而言。黄氏之降关系明清之兴亡者甚大,故牧斋自注特标出之。清廷发表两事在七月及八月,牧斋得闻知当在八九月,距赋此诗时甚近也。或更谓清史稿伍世祖本纪贰载:“〔顺治十三年丙申正月〕己亥(廿日),郑成功将犯台州,副将马信以城叛,降于贼。”牧斋所谓受降之役即指此事,盖以郑延平受马信之降也。但牧斋自注既不详言,故未敢决定,姑备一说,以俟续考。
牧斋诗“蚊翼飞军檄,龟毛算土疆”一联,上句遵王注引东方朔神异经“南方蚊翼下有小蜚虫焉”等语以释之,是。牧斋之意不过谓此时南方尚用兵也。下句遵王注引任昉述异记“夏桀时,大龟生毛,而兔生角,是兵角将兴之兆”以为释,自亦可通。但鄙意牧斋“龟毛”之语盖出佛典,如楞严经之类,其义谓虚无不足道。推牧斋诗旨,盖谓南明此时疆土虽有损失,亦无害于中兴之大计也。
“颂德牛腰重,横经马肆详”一联,下原注云:“有本事,详在自注中。”夫歌功颂德之举乃当日汉奸文人所习为者,渊明诗之所慨叹,亦建州入关之初汉族士子依附武将聊以存活之常事,殊不足怪。但牧斋此联必有具体事实,非泛指一般情况。其自注今不可见,甚难确言也。
“持筹征绿醑,约法听红妆”一联,下句之“红妆”当有彩生在内。
末两句“莫嫌相枕籍,旭日渐煌煌”,盖谓此时预会诸人虽潦倒不得志,但明室渐有中兴之望,聊可自慰。牧斋斯语不独可为此诗之结语,亦高会堂集诸诗之主旨也。主 
有学集诗注柒“云间诸君子再飨于子玄之平原北皋(见遵王“陆机山”注),子建斐然有作,次韵和答四首”云: 
松江蠏舍接鱼湾,箬笠拿舟信宿还。爱客共寻张翰酒,开筵先酹陆机山。吹箫声断更筹急,舞袖风回么鼓间。沉醉尚余心欲捣,江城悲角隐严关。 
其二云: 
征歌选胜梦华年,装点清平觉汝贤。灯下戏车开地脉,(自注:“优人演始皇筑长城故事。”)尊前酒户占天田。吴姬却愬从军苦,禅客偏掸赠妓篇。看尽秋容存老圃,莫辞醉倒菊花前。 
其三云:秋漏沉沉夜壑移,余杭新酒熟多时。笙歌气暖灯花早,宴语风和烛泪迟。上客紫髯依白发,佳人绮翠倚朱丝。(自注:“鲁山公次余坐,彩生接席。”)频年笑口真难得,黄色朝来定上眉。 
其四云: 
几树芙蓉伴柳条,平川对酒碧天高。湘江曲调传清瑟,(涵芬楼本“曲调”作“一曲”。)汉代词人谥洞箫。(寅恪案:“谥”疑是“咏”字之讹。)自有风怀销磊块,定无筹策到渔樵。停杯且话千年事,(涵芬楼本“且”作“莫”。)黄竹谁传送酒谣。(自注:“席中宋子建作致语,有云借箸风清,效伏波之聚米。非道人本色,五六略为申辨,恐作千古笑端耳。”) 
寅恪案:前论“云间诸君子飨余于高会堂”诗,谓牧斋初至松江,云间诸友为之洗尘,故合宴之高会堂。今此诗题“再飨于子玄之平原北皋”,则当是共为饯行之举也。子建者,宋存标之字。光绪修华亭县志壹陸人物门云:“宋存标字子建,号秋士,尧武孙,明崇祯十五年副贡。子思玉,字楚鸿。思宏,字汉鹭。思璟,字唐鹗。”在“再飨”诗前,牧斋有“次韵答宋子建”及“次韵答子建长君楚鸿”两题,不过酬应之作,故不备录。此题则云间诸人以其来松游说马进宝反清,略告一段落,将归常熟,公饯席间子健赋诗并作致语,贺其成就,故牧斋次韵和答,寓有深意,与前此两题仅为寻常酬应之作者大不相同也。第壹首七八两句言当日清廷驻重兵于长江入海要地之松江,以防郑成功。毛诗壹贰小雅小弁云:“踧踧周道,鞫为茂草。我心忧伤,惄焉如捣。”传云:“周道,周室之通道。”(可参钱饮光澄之田间诗学此篇引陈式语。)盖长江为通南都之大道,与其次年所作“铁锁长江是旧流”句(见有学集诗注捌“燕子矶归舟作”)同一辞旨也。第贰首第贰联,下句指上引“彩生持扇索诗戏题八首”等同类之篇什。“禅客”,牧斋自称也。上句自指彩生。其愬从军苦者,必非泛说。观题彩生扇八首之八“北斗横斜人欲别,花西落月送君归”句,及“霞老累夕置酒,彩生先别”一题,知彩生往往不待席终即先别去,似有拘束所致。岂彩生乃当日营妓耶?俟考。 
偶检徐电釚本事诗拾载毛驰黄先舒“赠王采生诗四首”并序云: 
盖闻柴桑高韵,非无西轩之曲;(见涵芬楼影宋刊本笺注陶渊明集陸闲情赋。)楚士贞心,亦有东邻之赋。(见文选壹玖宋玉登徙子好色赋。)虽托兴于艳歌,实权舆于大雅者也。同郡范子,天情高逸,风调霁朗,埋照浊世,混迹嚣尘。莫愁湖畔,屡变新声;陵籍垆头,何疑沉醉。尔乃偶然命屐,瞥尔逢仙。地多松柏,上宾邀除径之欢;门掩枇杷,才子乃扫门(眉)之客。其人也,产自鹤沙,侨居凤麓。收束近禁中之态,散朗饶林下之风。若乃妙能促柱,雅工垂手;丹唇乍启,毫发崩云;响屐初来,瞿俞如水。感此倾城之好,遂叶同声之歌。白门柳下,夜夜藏鸟;油壁车边,朝朝骑马。是以红笺十丈,写幽艳以难穷;白纻千丝,萦繁愁而欲断。茂矣美矣,婉兮娈兮。南方故多佳人,而西陵洵称良会者也。于是传诸好事,递撰新篇,既美一绪之联文,且惊诸体之竞爽。昔者啰唝曲高,镜湖开色;善和笔妙,雪岭更题。总标美于青楼,均流音于斑管。以茲方昔,将无过之。仆忧病无方,风流殆尽,聊宣短叙,并制韵文。悔其少作,敢借口于杨云;辄冠群贤,终汗颜于李白云尔。 
昨日非今日,新年是旧年。迷人春半草,相望隔江烟。 
鸭卧香炉暖,蜂憎绣幕垂。何当寒食雨,著意湿花枝。 
吴绡吹梦薄,楚簟厌娇多。宿髻蓬松处,教谁唤奈何。 
柳汁匀晨黛,桃脂助晚妆。谁怜薄命妾,不负有心郞。 
寅恪案:“同郡范子”者疑是范骧。清史列传柒拾文苑传柴绍炳传附毛先舒传略云: 
毛先舒字稚黄,〔浙江〕仁和人。初以父命为诸生,改名骙。父殁,弃诸生,不求闻达。少奇慧,十八岁著白榆堂诗,陈卧子见而奇赏之,因师子龙。复著有歊景楼诗,子龙为之序。又从刘宗周讲学。 
民国修海宁州志稿贰玖文苑门范骧传略云: 
范骧字文白,号黙庵。书法效钟王。环堵萧然,著述不辍。俄以史祸被逮,已而得释,志气如常。令下郡国辑修邑乘,骧考献征文,书半成而卒,年六十八。 
吴修昭代名人尺牍小传柒范骧传云: 
范骧字文白,号黙庵,海宁人,诸生。工书,有黙庵集。
文白事迹第叁章论“采花酿酒歌”已略及之外,今更稍详述之。文白既与牧斋交好,又曾为南浔庄氏史案所牵累,卒以与陆圻査伊璜同自首之故,得免于祸。(见痛史第肆种庄氏史案附陆缵任莘行撰“老父云游始末”。)当日列名庄氏史书诸人大抵皆江浙文士不归心建州者,观陆査志行,亦可以推知范氏之旨趣矣。稚黄师事陈子龙,又从刘宗周讲学,则其人当亦反清之流,与文白同气类者。由是言之,毛范之粉饰推誉彩生殆有政治关系,不仅以其能歌善舞也。
“鹤沙”即上海县之鹤沙镇。上海为松江府属县之一,萨都刺吴姬曲云:“郞居柳浦头,妾住鹤沙尾。好风吹花来,同泛春江水。”(见顾嗣立元诗选初集戊集所选萨天锡雁门集。)稚黄“产自鹤沙”之语即用此古典,亦是当日之今典,复与牧斋诗“吴姬却愬从军苦”之吴姬相合。
“凤麓”者,指凤凰山麓而言,即谓松江府城。盖松江有凤凰山,第叁章论陈卧子“癸酉长安除夕”诗“曾随侠少凤城阿”节已详引证,茲不复赘。
毛氏又言“传诸好事,递撰新篇,既美一绪之联文,且惊诸体之竞爽”,则赠彩生诗必有专刊传播,如东山酬和集之类,此乃明末清初社会之风气也。
“啰唝曲高,镜湖开色”者,范摅云溪友议下“艳阳词”条略云:
安人元相国应制科之选,历天禄畿尉,则闻西蜀乐籍有薛涛者,能篇咏,饶词辩,常悄悒于怀抱也。及为监察,求使剑门,以御史推鞫,难得见焉。〔后〕廉问浙东,别涛已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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