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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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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吴音,则改唱弋阳腔。诸公于是点头称善曰:阮君真才子。”据此,集之不仅能制曲,且能度曲。河东君之能度曲自不待言,前多论及,不必复赘,观戊寅草中诸词颇有似曲者,如“西河柳”之类即是例证。然则牧斋招宴圆海筵上,柳阮二人必极弹丝吹竹之乐。但歌唱音乐牧斋乃门外汉,白香山新乐府杏为梁篇云“心是主人身是客”一语,真可作南都礼部尚书官署中招宴阮氏多之绮席写照矣。圆海珠冠之赠实为表达赏音知己之意,于情于礼殊应如此,然牧斋此际则不免有向隅之叹也。
夫牧斋虽不善编剧度曲,然最擅长诗什,其与圆海游宴所赋篇章应亦不少,河东君想亦间有酬和阮氏之作。前引牧斋“题为黄子羽书诗册”云:“余自甲申后发誓不作诗文,间有应酬,都不削稿。”所谓“文”者,即甲申十月丁卯日所上“严内治,定庙算,振纪纲,惜人才”四事疏之类,所谓“诗”者,即与圆海等所赋篇章之类。“间有应酬”一语,其“应酬”固是事实,而“间有”则恐不确耳。牧斋之删弃此时作品虽可掩饰其丑行,但河东君之诗篇流传于天壤间者转因是更减少一部份,殊可惜也。
在此时间内,钱柳二人除与马阮游宴外,尚有招宴当日名士即河东君旧交一事,最堪注意。第叁章论河东君与李待问之关系节,已引王沄虞山柳枝词第陸首及自注并其他有关李氏事迹诸条,读者可取参阅,茲不重述。但存我在明南都时为中书舍人。前所引史料虽已言及之,至其何时离去南都则未能确知。检张岱石匮书后集叁肆江南死义列传李待问传云:“李待问南直华亭人,崇祯癸未进士。甲申北变,以归里不及难。弘光登极,待问之南都,授中书舍人。南都继陷,逃至松江。”是存我之离南都,乃在弘光元年五月十五日前后也。王胜时所述牧斋招宴存我,河东君遣婢送还玉篆一事,究在何时?尚待考证。
又检宋尚木含真堂集陸“元宵同陈实庵太史集钱宗伯斋,张灯陈乐,观鱼龙之戏”云:
疏钟箭漏思冥冥,尽醉芳筵日幕情。葭谷渐回春乍暖,金吾不禁月偏明。星桥匝树连银汉,鹅管吹笙跨玉京。莫道上林夸角觝,大官俱得戏长鲸。
寅恪案:陈实庵太史者,陈忠裕公全集壹柒湘真阁集“酬陈实庵翰林”七律附考证,据绍兴府志疑实庵即陈美发。今检乾隆修绍兴府志叁壹选举志贰进士栏明崇祯元年戊辰科刘若宰榜云:“陈美发,左赞善,上虞人。”考证所言当即出此。又检光绪修上虞县志玖陈因传云:“子美发,字木生,幼奇颖,善属文。天启丁卯(七年)举人,戊辰(崇祯元年)进士,授翰林院吉士。辛未(四年)升检讨,分校礼闱,称得士,晋东宫日讲官。丁外艰,特恩赐祭。服阙赴都,转翰林谕德。时会推阁臣,廷议以非祖制,事寝。奉敕封籓。归里,卒,年三十九。(康熙志)美发与族父达生、族弟元映,时称陈氏三凤。”但美发是否号实庵,未见明文,且传文所记甚简略,或有所忌讳,尚须详考。若果是实庵者,则与尚木为天启丁卯举人同年也。(参光绪修华亭县志壹贰选举上举人表。)
或疑尚木诗题所谓“陈实庵太史”乃陈于鼎,其名号“鼎”与“实”有相关之意,其官职与太史又相符合,且陈卧子兵垣奏议上“荐举人才疏”有“庶吉士陈于鼎,英姿壮志”之语,故此说殊有可能。由是观之,卧子诗题下壮师洛之考证未必确切。于鼎事迹见小腆纪传陸叁本传,其人即下引林时对荷闸丛谈叁所谓“小王八”者,是也。
尚木诗题中仅言弘光元年元夕与实庵同集牧斋斋中,然此夕既是张灯陈乐观鱼龙之戏,如是盛会,所招之客绝不止陈宋二人。让木不过举实庵以概其余。或者实庵亦有同赋此题之诗,遂语及之耳。让木此时与存我同为中书舍人(见下论),又同为松江籍,更俱是河东君旧友。揆以物以类聚之义,牧斋此夕颇有招宴存我之可能。问郞玉篆之送还恐即在此夕。盖预宴者既甚多,依当日礼俗之限制,河东君若以女主人身份亲出陪客,且持此纪念品面交问郞,在河东君方面虽可不介意,在牧斋方面则难免有所顾忌,故遣双鬟代送耶?俟考。
第叁章论河东君居松江时最密切之友人为宋辕文、李存我、陈卧子。当钱柳南都得意之际,辕文在何许,尚无确证。据陈忠裕公全集贰陸“三子诗选序”略云:“三子者何?李子雯宋子征舆及不佞子龙也。今天子起淮甸,都金陵,东南定主。予入备侍从,请急还里。宋子闲居,则梓三人之诗为一集,大率皆庚辰以后之作也。”并云间三子新诗合稿陸辕文“野哭”题下自注云:“五月初一日始闻三月十九事,越数日,始得南都新诏,臣民哭临,服除而作。”及同书捌“闻吴大将军率关宁兵以东西二虏大破李贼志喜二律”等(参国榷壹佰壹崇祯十七年甲申四月丁丑“吴三桂大破贼于关内”条),可略见辕文此时踪迹,而其详则不得而知。(今峭帆楼丛书重校刻云间三子新诗合稿王培孙植善序,吴以宋征璧所撰陈子龙平露堂集序中“乙丙之际”为顺治二年乙酉,三年丙戌。其实宋序之“乙丙”乃指崇祯八年乙亥,九年丙子也。特附正之于此。)但河东君早与辕文绝交,假使此时在南都,亦必与钱柳不相往来无疑也。存我此际供职南都,河东君既已送还问郞玉篆,则昔日一段因缘亦于此了结。至于卧子则为河东君始终眷恋不忘之人,前述崇祯十七年甲申夏日黄媛介画扇,河东君题有卧子满庭芳词即是其证,故寅恪戏作一绝,中有“一念十年抛未得”之语,实能道出河东君之心事也。今所欲论者,即卧子在南都之时间是否亦曾与李存我宋让木陈实庵辈同被牧斋招宴等问题。茲择录卧子自撰年谱、兵垣奏议、焚余草及让木含真堂集,并参以国榷等,综合考释之于下。
陈忠裕全集年谱中崇祯十七年甲申条略云:
弘光帝监国南都,予补原官(兵科给事中),随奉命巡视京营。予以国家倾覆之后,义不敢申前请(辞兵科给事中),而又决江左事尚可为,决计赴召。……予遂以六月望后入都,而是时贵阳(指马士英)入辅,详符(指史可法)出镇,国事稍变矣。贵阳一至,即荐怀宁(指阮大铖)当大用,众情大哗,攻者四起。贵阳先君同籍也,遇予亦厚,其人倘荡不羁,久历封疆,于门户之学非素所深研也。当困厄时,与怀宁狎邪之交,相欢如父子,浸润其言,且曰:苟富贵,无相忘。及贵阳柄用,而怀宁挟其权智以御之,且责前盟。见攻之者多,则曰:彼党人者,不杀我两人不止。又造作蜚语,以为主上之立非诸君子意,故力攻拥戴定策之人,以孤人主之势。盖怀宁挟贵阳以为援,而贵阳挟主上以自解。予因正告贵阳曰:怀宁之奸,海内莫不闻,而公之功亦天下所共推也。公于人无豪发之隙,奈何代人犯天下之怒乎?且公之冒不韪而保任者,以生平之言不可负也。公以素交而荐之,众以公义而持之,使公既信友又不害法,则众之益公者大矣。而公何怒为?今国家有累卵之危,束手坐视,而争此一人,异日责有所归矣。贵阳曰:逆案本不可翻也,止以怀宁一人才不可废耳。予曰:公既不能负怀宁而独用之,则怀宁又何辞以拒同科之数百人而独登膴仕乎?一小人用,众小人进,必然之势。一逾短垣,虽公亦无如之何矣。且公为宰辅,苟能真心以求天下之才,何患无人?如怀宁者,何足数哉!……予私念时事必不可为,而祖父俱在浅土,甚惧。请急归营窀穸之事,蒙恩允放。予在言路,不过五十日,章无虑三十余上,多触之言。时人见嫉如仇,及予归,而政益异。木瓜盈路,小人成群,海内无智愚,皆知颠覆不远矣。
同书同卷弘光元年乙酉条云:
时群小逾张,诸君子多被弹射。予为此辈深忌,而未有以中。私念大母年益高多病,再出必重祸以为亲忧,陈情侍养,得遂宿志焉。
陈卧子先生兵垣奏议上“荐举人才疏”略云:
已补者如钱谦益黄道周徐汧吴伟业杨廷麟等,皆一时人望,宜速令赴阙。庶吉士陈于鼎英姿壮志见累门阀,既以不阿乡衮浮沉至今,困衡之士,荏苒足惜,当量才录用也。(寅恪案:林时对荷闸丛谈叁“东林依草附木之徒”条云:“江南有老亡八小亡八之谣,老谓谦益嬖柳影,小则陈于鼎溺韵珠云。”尔庵之书语多偏激,未可尽信,但所记江南之谣或是实录。噫!卧子为人中之龙,此时荐举二龟,岂神州陆沉之先兆乎?由今思之,可叹亦可笑也。)
此文后附批语略云:
崇祯十七年七月二十五日奉旨:人才宜乘时征用,说得是。钱谦益等速催来京到任。
同书下“请假葬亲疏”批语云:
崇祯十七年八月十一日奉旨:陈子龙准给假三个月,即来供职,不得迟延。该部知道。
国榷壹佰贰崇祯十七年八月癸酉(十八日)“南京兵科给事中陈子龙言中兴之主莫不身先士卒”条云:
子龙寻省葬。
同书壹佰肆弘光元年二月丙寅(十三日)条云:
许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终养。
同书壹佰贰崇祯十七年六月壬戌(初六日)条云:
钱谦益为南京礼部尚书兼翰林院侍读学士。
寅恪案:卧子以崇祯十七年甲申六月望后至南都,八月十八日准假还里葬亲,其在南都之时间不过五十日。牧斋是否在崇祯十七年七月廿五日以前曾一度独至南都预谋立君之事,今难确考,但牧斋于是年六月初六日已补授礼部尚书,至七月廿五日尚未至都就职,姗姗来迟,颇觉可怪。据国榷壹佰贰崇祯十七年八月廿一日丙子“宗贡生朱统又诬奏薑曰广陈必谦等”条略云:“丙子宗贡生朱统又诬奏薑曰广陈必谦等。初陈必谦北转,邑人钱谦益求复官未遂。今入京首诋之,结欢马士英,同诸勋贵,专言定策,意逐高弘图薑曰广代之,而谦益先入金陵,亦谋迎潞王,又心昧之矣。”夏彝仲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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