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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陈忠裕公全集王胜时补撰年谱下顺治三年丙戌条附录中载,王沄宋辕文选唐五言古诗跋略云:“丙戌秋师游虎丘,遇吴门朱云子论诗。师归(富林)语予。”(寅恪案:云子名隗,长洲人。事迹见同治修苏州府志捌捌本传。东山酬和集贰选录其次韵牧斋前七夕诗四首,颇为不少。鄙意诸诗不甚佳,故第肆章未论述之。)此卧子踪迹之可考见者也。然则钱陈二人确有于顺治三年丙戌秋间同在苏州之事,而卧子又于此时会游虎丘,故“题虎丘石上”诗其作者之为卧子实有可能。复玩诗中辞语乃属于几社一派,几社高才如李舒章是时正在北京,宋辕文方干进新朝,其非李宋所作不待多论。由是言之,虎丘诗纵非卧子本身所作,恐亦是王胜时辈所为,而经卧子修改,遂成如此之佳什欤?(寅恪案:王沄辋川诗钞陸“虞山柳枝词”十四首之九云:“梦到华胥异昔时,觉来犹幸夕阳迟。虎邱石上无名氏,便是虞山有道碑。”自注云:“丙戌钱罢官南归,有无名氏题诗虎邱石上,载诗话中。”可供参证。)鄙陋之见,未敢自信。今日博识君子当有胜解更出王庄之上者,尚希有以赐教也。
又顾云美东涧遗老钱公别传略云:
(弘光元年)五月初十辛卯夜,上出狩。北军挟之去。(寅恪案:“之”字指牧斋。)以前资浮沉数月,自免归。送公归者起兵山东,被获,因得公手书,并逮公。锒铛三匝,至北乃解归。
寅恪案:送牧斋归者之姓名顾氏未明言,近邓之诚先生清诗纪事初编叁“钱谦益”条云:“(顺治)三年正月授秘书院学士兼礼部侍郞,明史副总裁。六月以疾归。是时法令严,朝官无敢谒假者,谦益竟驰驿回籍。归遂牵连淄川谢升案,锒铛北上。传言行贿三十万金,得幸免。贿虽无征,后来谦益与人书屡言匮乏,贫富先后顿异,未为无因矣。”今检清史列传柒玖谢升传(参清史稿贰肆肆金之俊传附谢升传)云:“(顺治)二年正月升以疾剧,乞假。命太医诊视。二月卒。”据此,谢升病逝时牧斋尚在南京任弘光帝之礼部尚书,顺治三年牧斋归家后被逮北行,非由谢升所牵累明矣。
又检国朝耆献类征初编肆陸叁载田雯撰谢陛墓志銘略云:
公姓谢氏,讳陛,字紫宸,号丹枫,系出江西赣县。明洪武间,十世祖官小旗戍籍德州右卫。甲申李自成陷京师,置贼党,防御使阎杰、州牧吴徽文来德。公流涕曰:主亡天下乱,仇可复也。与州人李嗣晟谋诛之。李云:当告诸荐绅先生。公曰:荐绅先生虽言之,彼虑事熟,凶万全也,狐疑败矣。公仗剑往,众踊其后,遇卢御史世傕云:于思曷维其来?公弗顾。征文坐听事堂,遥望于思,走逾半垣,拔角脱距,遂磔裂之。并执杰诛焉。众目眩良久,欲散归。公曰:贼踞京师,散将安往?遂帅众而北,所在收兵,与江表连和,杀贼雪耻。会世祖章皇帝入关,乃上所收印绶。当国者欲官之,不受,归。公自此隐矣。知州某,征文甥也,诛征文时匿僧舍免,后成进士,来知州事,思得公而甘心焉,诬以私藏兵器。卒无以害。公优游里甏故辏肽昶呤陨险呤私嵛∩纭
小腆纪传肆陸义师壹凌駉传(参小腆纪年附考伍顺治元年四月“明贡生马元騄、生员谢陛”及“明兵部职方司主事凌駉”等条)略云:
凌駉字龙翰,歙县人,崇祯癸未进士。以主事赞画督师李建泰军。建泰降贼,駉复临清济宁,传檄山东,远近响应。于是土寨来归者甚众,与德州谢陛遥相应。
又附马元騄谢陛传略云:
马元騄,德州贡生。谢陛,诸生也。奉(宗室)帅鍁权称济王,移告远近,杀伪官。令青登莱诸州皆坚壁自守。陛即南中讹传以为故相谢升者也。
道光修济南府志伍贰人物捌卢世傕传略云:
卢世傕字德水,天启乙丑进士,授户部主事。乞侍养归。服阕,补礼部改御史。移疾趣归。甲申之变,世傕与其乡人擒斩伪牧,倡义讨贼。大清兵下山左,以原官征,病不行。
碑传集壹叁陸田雯撰卢先生世傕传略云:
卢世傕字德水,一字紫房,晚称南村病叟。涞水人,明初徙德州左卫。(天启五年乙丑)登进士第,除户部主事。未几省母归,复强起,补礼部,改监察御史。竟移疾去。甲申已后,每抠衣循发,歌注无聊。扫除墓地,有沉渊荷锸之意。本朝拜原官,征诣京师,以病废辞。癸巳卒于家,年六十六。
牧斋初学集壹佰陸读小笺上略云:
今年夏,(寅恪案:“今年”指崇祯六年癸酉。)德州卢户部德水刻杜诗胥钞,嘱陈司业无盟寄予,俾为其叙。
同书壹壹桑林诗集(原注:“起崇祯十年丁丑三月,尽闰四月。”)小序略云:
丁丑春尽,赴急征。渡淮而北。
同书同卷复载有“将抵德州遣问卢德水”、“德水送芍药”、“东壁楼怀德水”、“次韵酬德水见赠”等题,并附卢世傕“上牧斋先生”诗。
寅恪案:徐鼒谓凌駉“传檄山东,与德州谢陛遥相应”,又谓“陛即南中讹传以为故相谢升”,可知邓之诚先生谓牧斋“牵连淄川谢升案”之“谢升”,乃谢陛之误。德州府志谓“世傕与其乡人擒斩伪牧,倡义讨贼”之“乡人”,当即指谢陛马元騄等,盖与谢陛墓志铭所言同为一事。惟田雯撰卢先生世傕传(见碑传集壹叁陸文学上之上)恐有所避讳,不明言之耳。复据上引资料,谢陛卢世傕二人又皆不受清廷之官职者,自与抗清复明之运动有关也。又牧斋于崇祯十年丁丑因张汉儒之讦控被逮北上,道经山东,与卢德水频繁赋诗唱和。以没口居士与南村病叟如是交谊,则其于顺治三年丙戌辞官南下,再经山东,亦应有酬和之篇什及来往之书札。由此推之,牧斋于顺治三年丙戌七夕后自北京归家,被逮北行,必为谢陛卢世傕等之牵累,更无疑义。谢氏既被诬以私藏兵器,但不久事白,则牧斋之得免祸亦事理所当然,而顾云美所谓“送公归者”乃指卢氏,抑又可知矣。
吾国文学作品中往往有三生之说,钱柳之因缘,其合于在生之说,自无待论。但鄙意钱柳之因缘更别有三死之说焉。所谓三死者,第一死为明南都倾覆,河东君劝牧斋死,而牧斋不能死。第二死为牧斋遭黄毓祺案,几濒于死,而河东君使之脱死。第三死为牧斋既病死,而河东君不久即从之而死是也。此三死中,第一死前已论述之,茲仅言第二死。
寅恪草此稿有两困难问题。一为惠香公案,第肆章曾考辨之矣。一为黄毓祺之狱,即所谓第二死。今稍详述此案发生年月之问题,并略陈牧斋所以得脱第二死之假设,以俟读者之教正。
顾苓河东君传云:
丁亥三月捕宗伯亟,君挈一囊,从刀头剑铓中,牧圉饘槖惟谨。事解,宗伯和苏子瞻御史台寄妻韵,赋诗美之,至云:从行赴难有贤妻。时封夫人陈氏尚无恙也。(此节前已引。)
寅恪案:牧斋为黄毓祺案所牵涉,被逮至金陵,其年月问题,依云美此传之记载,与牧斋所自言者符合。实则顾氏即据牧斋原诗之序,非别有独立不同之资料,故此传此节亦可视为牧斋本人自述之复写,其价值不大也。今就所见官私两方资料,初不易定其是非,辨其真伪。后详检此案文件,终获得一最有力之证据,始恍然知清代官书未必尽可信赖。但因述及此案诸书中颇多与官书相合,故亦择录数条,以便与牧斋己身及其友朋并他人之记载互相参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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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五年戊子夏四月丙寅朔。辛卯凤阳巡抚陈之龙奏:自金逆(声桓)之叛,沿海一帯,与舟山之寇止隔一水,故密差中军各将稽察奸细,擒到伪总督黄毓祺并家人袁五,搜获铜铸伪关防一颗,反诗一本,供出江北窝党薛继周等,江南王觉生钱谦益许念先等,现在密咨拿缉。疏入,得旨:黄毓祺着正法,其江北窝贼薛继周等,江南逆贼王觉生钱谦益许念先等,着马国柱严饬该管官访拿。袁五着一并究拟。
蒋良骐撰东华录陸云:
(顺治五年四月)凤阳巡抚陈之龙疏奏擒伪总督黄毓祺并家人袁五,搜获铜印一颗,反诗一本。供出江北窝党薛继周等,江南王觉生钱谦益许见元等,现在密咨拿缉。得旨:黄毓祺着即正法,其薛继周王觉生等着严饬该管地方官访拿。袁五一并究拟具奏。
清史列传柒玖贰臣传乙陈之龙传云:
(顺治)五年奏擒奸人黄毓祺于通州法宝寺,获伪印及悖逆诗词。原任礼部侍郞钱谦益曾留毓祺宿,且许助资招兵。诏马国柱严鞫。毓祺死于狱。谦益辨明得释。时江西镇将金声桓叛,攻陷无为州巢县等处。巡抚潘朝选劾之龙不能御寇,纵兵淫掠。得旨降二级调用。
同书捌拾逆臣传金声桓传略云:
(顺治)五年正月声桓与(王得仁)合谋,纠众据南昌叛,诡云明唐王未死,分牒授职,书隆武四年。遣人四出约期举兵。广东提督李成栋叛应之。
同书同卷李成栋传略云:
(顺治)五年正月江西叛镇金声桓遗书招成栋,成栋遂拥众反,纳款由榔,迎之入广东。于是广东郡邑皆从叛。
清御批历代通鉴辑览壹壹玖附明桂王二略云:
顺治五年春正月总兵金声桓叛,以江西附于桂王由榔。是月二十五日闭城门,部勒全营,围(巡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