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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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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裴注引吴历略云:“权为笺与曹公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曹公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寅恪案:遵王注已节引。)据郑氏近世中西史日表,顺治十三年丙申三月十日为清明。第叁首遵王注“踏青”引李绰岁时记云:“上巳赐宴曲江,都人于江头禊饮,践踏青草,曰踏青。”然则牧斋在南京度岁后留滞至三月初旬始还家,此可与诗题“浃两月”之语相印证。更疑牧斋在弘光元年上巳时节曾预赐宴之列,今存是年之官书缺载此事。或又曾偕河东君并马阮辈作踏青之游,因有学集关于此时期之作品皆已删除,故亦无从考见。果尔,则此首乃述其個人之具体事实,而非泛泛伤春之感也。第贰首前二句谓其至淮甸访蔡魁吾及久留金陵作复明活动之事,与后二句出史记玖贰淮阴侯传及汉书叁肆韩信传,实能揉合今典古典,足见其文心之妙。后二句又谓他时果能恢复明室,则所以酬报今日之地主,当远胜王孙之于漂母。据此可知丁继之与牧斋关系之密切。观此岁之前十年,即顺治四年丁亥,牧斋受黄案牵累,出狱后即与河东君迁于丁氏河房,(见前所考论。)此岁之后五年,即顺治十八年辛丑,于“干戈满地舟舰断,五百里如关塞长。阖闾城上画吹角,閟宫清庙围棋枪。腥风愁云暗天地,飞雁不敢过回塘。况闻戍守连下邑,埘鸡篱犬皆惊惶”之情况中,丁氏特至常熟贺牧斋八十生日两事,(见有学集诗注壹壹红豆三集“丁老行。送丁继之还金陵,兼简林古度。”)尤可证知。鄙意牧斋所以于丙申春初由大报恩寺移寓丁氏水阁者,以此水阁位于青溪笛步之间,地址适中,与诸有志复明之文士往来较大报恩寺为便利。由是言之,丁氏水阁在此际实为准备接应郑延平攻取南都计划之活动中心,而继之于此活动中亦居重要地位,可不待言也。
其四云:
苑外杨花待暮潮,隔溪桃叶限红桥。夕阳凝望春如水,丁字帘前是六朝。
其五云:
梦到秦淮旧酒楼,白猿红树蘸清流。关心好梦谁圆得,解道新封是拜侯。
寅恪案:以上二首皆为河东君而作。第肆首前二句谓河东君此时在常熟与己身不能相见。“暮潮”有二意,一即用李君虞江南词“嫁得瞿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见全唐诗第伍函李益贰。)言巳身不久归去,不致如负心之李十郞也;二即明室将复兴,如暮潮之有信,与第陸首之后两句同一微旨也。第伍首之作梦人乃河东君。此首兼用王少伯“青楼曲”二首之二“驰道杨花满御沟,红妆缦馆上青楼。金章紫绶千余骑,夫婿朝回新拜侯”及“闺怨”诗“闺中少妇不曾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俱见全唐诗第贰函王昌龄肆。)用其“拜侯”之旨,而反其“悔教觅封侯”之意,正所以见河东君志在复明,非寻常妇女拘牵离情别绪者可比也。又综合第叁首及第肆首观之,与李义山诗“刻意伤春复伤别,人间惟有杜司勋”者何异?(见李义山诗集上“杜司勋”七绝。)第贰章论黄媛介事,引吴梅村诗“不知世有杜樊川”之句,然则牧斋之刻意伤春伤别一至于此,不仅其名字与樊川相同,其心事亦与司勋相合矣。
其六云:
东风狼藉不归轩,新月盈盈自照门。(自注:“梦中得二句。”)浩荡白鸥能万里,春来还没旧潮痕。
其七云:
后夜翻经烛穗花,首楞第十重开题。数声喔喔江天晓,红药阶前旧养鸡。
寅恪案:以上两诗皆牧斋自述其此时在金陵之旅况心情。第陸首第壹句用李太白“东风春草绿,江上候归轩”之句(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壹柒“送赵判官赴黔府中丞叔幕”),盖谓河东君望其归家之意,并用韩退之“狂风簸枯榆,狼藉九衢内”之句(见全唐诗第伍函韩愈柒“感春”三首之二),“九衢”指南都。其易“狂风”为“东风”者,即前引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秋夕燕誉堂话旧事有感”诗“东虏游魂三十年”之“东虏”也。第贰句“新月”指“桂王”,即作此诗之次年,顺治十四年丁酉所赋“燕子矶归舟作”七律“金波明月如新样,铁锁长江是旧流”之旨。第叁第肆两句即“铁锁长江是旧流”之义。观“万里”之语,其企望郑延平之成功及己身自许之心情,可以想见矣。第柒首前两句谓其此时第贰次草楞严蒙钞已至最后一卷。考牧斋之作此疏起于顺治八年辛卯,成于十八年辛丑,首尾凡五削草,其著书之勤老而不倦,即观此诗及牧斋尺牍中“与含光师”诸札可以推知。后二句固是实写,但亦暗寓复明之志。末句用文选叁拾谢玄晖“直中书省”诗“红药当阶翻”句,不忘故国故君之意也。
其八云:
多少诗人堕劫灰,佺期今免冶长灾。阿师狡狯还堪笑,翻搅沙场作讲台。(自注:“从顾与治问祖心千山语录。)
寅恪案:关于顾梦游及祖心事前已备论,今不赘述。顾韩二人固皆有志复明者也。
其九云:
牛刀小邑亦长编,朱墨纷披意惘然。要使世间知甲子,摊书先署丙申年。(自注:“乳山道士修志溧水。”)
其十云:
(诗略。)
寅恪案:以上二首皆关涉林古度者。林氏事迹前已详述,今不重论。第拾首诗于第肆章论绛云楼上梁诗第壹首时已全引,故从略。唯可注意者,那子居金陵最久,交游甚广,牧斋此际与有志复明之人相往来,凡此诸人大抵亦为乳山道士之友朋也。
其十一云:
虚玄自古误乾坤,薄罚聊司洞府门。未省吴刚点何易,月中长守桂花根。(自注:“薛更生叙易解云:王辅嗣解易未当,罚作洞府守门童子。”)
其十二云:
天上羲图讲贯殊,洞门犹抱韦编趋。沉沉紫府真人座,曾授希夷一画无。(自注:“更生云,吾注易成,将以末后句问洞府真人也。”)
寅恪案:以上二首俱为薛正平而作。
有学集叁壹“薛更生墓志铭”略云:
君讳正平,字更生,华亭人也。晚以字行,字那谷,号旻老夫。少为儒,长为侠,老归释氏。死石头城下,葬于方山之阳,年八十有三。子二人,长逢,次晖。君怀奇气,粪溲章句小儒,每自方阿衡太师。崇祯末,主上神圣忧勤,将相非人,国势日蹙。君早夜呼愤,草万言书上之,冀得旦夕召见平台请问从何处下手,庶几国耻可振而天步可重整也。取道北海,经牢山,闻国变,恸哭欲投海死,同行者力挽之归。叹曰:吾今日真薛更生矣。更名,所以志也。故宫旧京,麦秀雉雊,登台城,瞻孝陵,望拜悲歌,彷徨野哭。又以其间观星囗象,占风角,访求山泽椎埋屠狗之夫。人咸目笑君八十老翁,两脚半陷黄土,不知波波劫劫何为也?平生好著书,横竖钩贯,学唐之覃季子。(寅恪案:“唐之覃季子”事迹见柳宗元河东先生集壹壹“覃季子墓铭”。)金刚周易阴符老庄,下及程朱孙吴,各有纂述。作孝经通笺,发挥先皇帝表章至意,取陶靖节五孝传附焉。谓靖节在晋宋间,不忘留侯五世相韩之义,古今通孝,不外于此。激而存之,以有立也。其用意深痛如此。病聩滋甚,画字通语。勖伊法师城南开讲,辄侧耳占上座。蹩躄二十里,恁老苍头肩以行,如卭卭负然。道未半,饥疲足郄,则又更相扶也。丁酉腊月八日,长干熏塔,薄暮冒雨追余,持薛公自传拜而属铭。十九日送余东还,入清凉,憩普德,累日而后返,持经削牍如平时。廿四日晨起,呼逢诵道德指归序。问曰:孔子称老子犹龙,是许老子,未许老子?逢未答。曰:我方思熟睡,汝姑去。丙夜呼灯起坐,称佛号者三,顾逢曰:今日睡足如意。转身倚逢面,撼之,逝矣。长干僧醵钱庀葬具,皆曰:修行人临行洒然,得如薛老足矣。铭曰:君之亡也,介丘道人评之曰,贫则身轻,老而心轻。放脚长往,生死亦轻。达哉斯言,取以刻铭。
述薛氏事迹者,牧斋之文较备,故稍详引之。据钱氏所言,则更生志在复明,尤为接应郑延平攻取南都有助力之人,且与长干诸僧交谊切挚,与牧斋之共方外有志复明者相往来之情事更相适合也。至此两首所用典故遵王注多已解释,不须更赘。唯第壹壹首第叁句“未省吴刚点何易”之“点”字,疑是“黜”字之讹。据酉阳杂俎前集壹“天咫”门云:“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复合。人姓吴名刚,西河人,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则吴刚学仙有过谪令伐树,与广异记述王辅嗣以未能精通易义被罚守门者,(见太平广记叁玖“神仙”门叁玖“麻阳村人”条。遵王注已节引。)正复相同。但牧斋诗意更别有所在,“月中常守桂花根”句之“月中桂花根”,即暗指明桂王由榔而言,与投笔集上“后秋兴之五”第捌首“丹桂月舒新结子,苍梧云护旧封枝”之句,可以互相印证也。
其十三云:
敧斜席帽五陵稀,六代江山一布衣。望断玉衣无哭所,巾箱自折蹇驴归。(自注:“重读纪戆叟诗。”)
寅恪案:纪戆叟映钟事迹,诸书颇多记载,茲不备引。有学集肆柒“题纪伯紫诗”略云:
海内才人志士,坎壈失职,悲劫灰而叹陵谷者往往有之。至若沉雄魁垒,感激用壮,哀而能思,愍而不怼,则未有如伯紫者也。涕洒文山,悲歌正气,非西台痛哭之遗恨乎?吟望阅江,徘徊玉树,非水云送别之余思乎?芒鞋之间奔灵武,大冠之惊见汉仪,如谈因梦,如观前尘。一以为曼倩之射覆,一以为君山之推纬,愀乎?忧乎?杜陵之一饭不忘,渭南之家祭必告,殆无以加于此矣。余方锒铛逮系,累然楚囚,诵伯紫之诗如孟尝君听雍门之琴,不觉其欷殻⒘魈槎荒苤挂病K淙唬覆仙匍s之,如其流传歌咏广贲焦杀之音,感人而动物,则将如师旷援琴而鼓最悲之音,风雨至而廊瓦飞,平公恐惧,伏于廊屋之间,而晋国有大旱赤地之凶,可不慎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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