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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作也。
又有学集肆捌“题费所中山中咏古诗”云:
近以学者摛词掞藻,春华满眼,所中独好谈握奇八阵兵农有用之学。山中咏古,上下千载得二十四人,可以观其志矣。余少壮而好论兵,抵掌白山黑水间,老归空门,都如幻梦。然每笑洪觉范论禅,辄唱言杜牧论兵,如珠走盘,知此老胸中尚有事在。所中才志郁盘,方当不介而驰,三周华不注,何怪其言之娓娓也。昔人有言,治世读中庸,乱世读阴符。又云,治世读阴符,乱世读中庸。此两言者,东西易向,愿所中为筮而决之。
寅恪案:牧斋此文作于南都倾覆后仍从事于复楚报韩活动之时,但文中“余少壮而好论兵,抵掌白山黑水间”之语则指天启元年浙江乡试程录中谈兵诸篇而言,故移录于此,以供读此诗者之参证。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中秋日携内出游,次冬日泛舟韵二首”云:
绿浪红阑不殢愁,参差高柳蔽城楼。莺花无恙三春侣,虾菜居然万里舟。照水蜻蜓依鬓影,窥帘蛱蝶上钗头。相看可似嫦娥好,白月分明浸碧流。
轻桡荡漾缓清愁,恰似明妆上翠楼。桂子香飘垂柳岸,芰荷风度采莲舟。招邀璧月成三影,摒当金尊坐两头。便合与君长泛宅,洞房兰室在中流。
河东君依韵奉和二首云:
秋水春衫瞻暮愁,船窗笑语近红楼。多情落日依兰棹,无借轻云傍彩舟。月幌歌阑寻尘尾,风床书乱觅搔头。五湖烟水长如此,愿逐鸱夷泛急流。
素瑟清尊迥不愁,舵楼云物似妆楼。夫君本自期安桨,(自注:“有美诗云,迎汝双安桨。”)贱妾宁辞学泛舟。烛下乌龙看拂枕,风前鹦鹉唤梳头。可怜明月将三五,度曲吹箫向碧流。
寅恪案:钱柳唱和所以次此“冬日泛舟”旧韵者,不仅人同地同,而两方此时心情愉畅亦与崇祯十三年冬日正复相同也。河东君自茸城与牧斋结褵后,其所赋诗篇今得见者以此二律为首次,如第壹首“月幌歌阑寻尘尾,风床书乱觅搔头”及第贰首“烛下乌龙看拂枕,风前鹦鹉唤梳头”等,皆其婚后闺中生活之写实。第壹首一联神释堂诗话深赏其佳妙,前已论及。第贰首一联则可与才调集伍元稹“梦游春”诗“鹦鹉饥乱鸣,骄狂睡犹怒”之句相参证。(可参拙著元白诗笺证稿第叁章论此诗条。)至第贰首第贰联及自注,似足表现河东君之雅量,几与今日王宝川戏剧大登殿中代战公主相等,殊不异于其平日所为,颇觉奇特。或者此不过偶然一时心情愉畅之所致,未必为陈夫人地,而以桃叶桃根自居也。
又张山来潮所辑虞初新志伍有徐仲光芳“柳夫人小传”,无甚史料价值,但其中述钱柳婚后互相唱和一节,则颇能写出当时实况,故附录于此。其文云:
柳既归宗伯,相得欢甚,题花咏柳,殆无虚日。每宗伯句就,遣鬟矜示柳。击钵之顷,蛮笺已至,风追电蹑,未尝肯地步让。或柳句先就,亦走鬟报赐。宗伯毕力尽气,经营惨淡,思压其上。比出相视,亦正得匹敌也。宗伯气骨苍峻,虬松百尺,柳未能到。柳幽艳秀发,如芙蓉秋水,自然娟媚,宗伯公时亦逊之。于时旗鼓各建,闺阁之间隐若敌国云。
河东君自赋中秋日诗后,其事迹在崇祯十四年冬季之可考者为偕牧斋出游京口一事。前论牧斋为汉书事与李孟芳书时已略及此问题,茲更详考之于下。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小至日京口舟中”云:
病色依然镜里霜,眉间旋喜发新黄。偶逢客酒浇长至,且拨寒炉泥孟光。抚髻一灯还共照,飞蓬两鬓为谁伤。阳春欲复愁将尽,弱线分明验短长。
附河东君和诗云:
首比飞蓬鬓有霜,香奁累月废丹黄。却怜镜里丛残影,还对尊前灯烛光。错引旧愁停语笑,探榰新喜压悲伤。微生恰似添丝线,邀勒君恩并许长。
寅恪案:牧斋诗话结语云“阳春欲复愁将尽,弱线分明验短长”,盖所以温慰河东君之愁病,情辞甚真挚。河东君报以“微生恰似添丝线,邀勒君恩并许长”之句,并非酬答之例语,而是由衷之实言。考河东君本是体弱多病之人,检陈忠裕全集壹伍陈李唱和集载有卧子于崇祯六年癸酉秋季所赋二律,其题序云“秋夕沈雨,偕燕又让木集杨姬馆中。是夜姬自言愁病殊甚”,及耦耕堂存稿诗中载有孟阳于崇祯九年丙子夏季所赋“六月鸳湖饮朱子暇夜归,与云娃惜别”七律,其第肆第伍二句云“愁似横波远不知。病起尚怜妆黛浅”,并观河东君与汪然明尺牍第壹壹通云“二扇草上,病中不工,书不述怀,临风怅结”,第壹叄通云“齐云胜游,兼之逸侣,崎岖之思,形之有日。奈近羸薪忧,褰涉为惮”,第壹肆通云“昨以小疢,有虚雅寻”,第壹捌通云“不意元旦呕血,遂尔岑岑至今,寒热日数十次。医者亦云较旧沉重。恐濒死者无几,只增伤悼耳”,第贰伍通云“伏枕荒谬,殊无铨次”,第贰柒通云“余扼腕之事,病极不能多述也”,第贰捌通云“不意甫入山后,缠绵夙疾,委顿至今。近闻先生已归,幸即垂示。山中最为丽瞩,除药铛禅榻之外,即松风桂渚。若睹良规,便为情景俱胜。读孔璋之檄,未可知也。伏枕草草,不悉”,第贰玖通云“弟抱疴禾城,已缠月纪。及归山阁,几至弥留”,又据前引牧斋次韵崇祯十四年辛巳上元夜小饮沈璧甫斋中示河东君诗云“薄病轻寒禁酒天”及有美诗云“薄病如中酒”,可以证知河东君于崇祯六年及九年曾患病,至于十二、十三、十四等年之内几无时不病,真可谓合“倾国倾城”与“多愁多病”为一人,倘非得适牧斋,则终将不救矣。
初学集贰拾上东山诗集叁“冬至后京江舟中感怀八首”其一云:
懵腾心口自相攻,失笑禁啼梦呓中。白首老人徒种菜,红颜小妇尚飘蓬。床头岁叙占枯树,镜里天涯问朔风。睡起船窗频徙倚,强瞪双眼数来鸿。
寅恪案:此诗第壹联为主旨所在,上句用三国志蜀志贰先主传裴注引胡冲吴历“吾岂种菜者乎”之语,盖牧斋此时颇欲安内攘外,以知兵自许,河东君亦同有志于是,然皆无用武之地也。
其二云:
世事那堪祝网罗,流年无复感蹉跎。翻书懒看穷愁志,度曲谁传暇豫歌。背索偶逢聊复尔,侏儒相笑不争多。晤言好继东门什,深柳书堂在涧阿。
寅恪案:此诗第柒句出诗陈风“东门之池,可以沤菅;彼美淑姬,可与晤言”,第捌句用刘昚虚“深柳读书堂”之语(见全唐诗第肆函刘昚虚“阙题”五律)。此两句皆指河东君而言。“柳”为河东君之寓姓,颇切,然毛诗“东门之池”小序云:“刺时也。疾其君之婬昏,而思贤女以配君子也。”若以此解,则河东君为贤女,崇祯帝为昏君,不仅抑扬过甚,且小序所谓“君子”乃目国君。牧斋用典绝不至拟人不于其人,其不取毛序迂远之说自无疑义也。
其三云:
蹙蹙群烏啄野田,辽辽一雁唳江天。风光颇称将残岁,身世还如未泊船。懒养丹砂回鬓发,闲凭青镜记流年。百金那得封侯药,悔读蒙庄说剑篇。
寅恪案:此诗“悔读蒙庄说剑篇”与前引“燕誉堂秋夕话旧”诗之“共检庄周说剑篇”有关。前诗自指牧斋“天启元年浙江乡试程录”而言,此诗虽非即指此录,但其中有谈兵之部份,故可借为比拟。颇疑钱柳此次出游京口,实与天启元年浙江乡试程录有关也。余见后论。
其四云:
屈指先朝侍从臣,西清东观似前身。何当试手三千牍,已作平头六十人。枥下可能求骏骨,兴余谁与惜劳薪。闲披仙籍翻成笑,碧落犹夸侍帝晨。
寅恪案:此诗第柒句之“仙籍”,依通常用典之例及此诗全部辞旨推之,应指登科记或缙绅录类似之书而言。但牧斋在京口舟中恐无因得见此种书录。鄙意钱柳之游京口,其动机实由共检天启元年浙江乡试程录之谈兵部份,有所感讳,遂取此录自随,同就天水南渡韩梁用兵遗迹,与平日所言兵事之文相证发。今观初学集玖拾所载此录序文,即有牧斋所任翰林院编修之官衔,其全书之首当更有此类职名。此诗“屈指先朝侍从臣,西清东观似前身”两句之意当亦指此。初学集首载程松圆序云:“辛酉先生浙闱反命,相会于京师。时方在史局,分撰神庙实录,兼典制诰。”可取与相证也。
其五云:
人情物论总相关,何似西陵松柏间。敢倚前期论白首,断将末契结朱颜。缘情词赋推团扇,慢世风怀托远山。恋别烛花浑未灺,宵来红泪正斓斑。
寅恪案:此诗专述河东君崇祯十三年庚辰冬过访牧斋于虞山半野堂及次年辛巳春别去独返云间一段因缘。前引牧斋病榻消寒杂咏中追忆庚辰半野堂文宴旧事诗,与此诗之旨略同。“慢世风怀托远山”句,其出处遵王注已言之,牧斋答河东君初赠诗“文君放诞想流风,脸际眉间讶许同”之意。至“人情物论总相关,何似西陵松柏间”句,则指河东君初赠诗“江左风流物论雄”之语而言。盖牧斋素以谢安自比,崇祯元年曾推阁臣,不仅未能如愿,转因此获罪罢归,实为其平生最大恨事。河东君初赠诗道破此点,焉得不“断将末契结朱颜”乎?
其六云:
项城师溃哭无衣,闻道松山尚被围。原野萧条邮骑少,庙堂镇静羽书稀。拥兵大将朱提在,免冑文臣白骨归。却喜京江波浪偃,蒜山北畔看斜晖。
寅恪案:“项城师溃哭无衣”句,第壹章论钱遵王注牧斋诗时已言及之。据浙江通志壹肆拾选举志举人表天启元年辛酉科所取诸人姓名及初学集贰拾下东山诗集肆三良诗,知汪氏为牧斋门人,故闻其死难尤悼惜之也。“闻道松山尚被围”事,则遵王以避湥壹苫渲剩粗蛔帧<烀魇贩∷磷业奂吐栽疲骸俺珈跏哪昶咴氯梢槌谐朐踔荩なλ缮健J迥甓挛煳绱笄灞怂缮健:槌谐虢怠!蹦琳炒耸谑哪晔辉拢撬缮奖晃币病
其七云:
舵楼尊酒指吴关,画角声飘江北还。月下旌旗看铁瓮,风前桴鼓忆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