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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改主意了,”我笑道,“革命战士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在家里呆着也是革命工作。”
“那就这样吧,”天顺迈不动脚步了,不停地打哈欠,“我想回家,太困了……”
“行,你回去吧,千万听我的,你哥哥担不起心事了。”
天顺走到往他家方向走的路上,大声说:“远哥,你多保重,也替我问候金哥!”
我摆摆手让他走,转身走上了通往医院的路,眼前老是晃动着金高那张冷峻的脸。
月亮已经偏到了西边,又高又远,像是一面没擦干净的镜子。
~第六十七章 父命难违~
我没有见到金高。找到他住过的病房的时候,一个护士告诉我,他傍晚的时候就走了,是他一个姓牛的表哥来接他出院的。我问护士,他受得伤厉害不厉害?护士说,按说应该住几天院,不过回家养着也没有什么大事儿。
我疲惫地蹲在医院门口,望着满天星斗出神,脑子里空荡荡的。
不知道从哪里刮来的一阵风将地上的一个塑料袋吹起来,骨碌骨碌地往前滚,像只奔跑的刺猬。
远处有火车驶过的声音,让这个夜变得更加深邃。
我幻想着这辆火车载着我去到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在那里远离了周围的一切,悠哉优哉。
不知不觉我蹲到了天色微明,一群小鸟开始从树上飞下来觅食,它们似乎没有看见不远处的黑影里还蹲着一个人,脑袋一点一点的啄地下的沙子。偶尔有汽车嗡地驶过,它们便扑拉拉飞上树梢。我该回家了……我想我爹和我弟弟了,我不知道在我走的这几天里他们生活的怎么样,他们是否还能记得家里还有我这样一个人。也许是蹲得时间长了的原因,我往起站的时候,一下子跌到了,小腿以下像是爬满了蚂蚁,又疼又痒。歪着脑袋往四周看了看,没有人,我索性仰面躺在那里等腿上的那些蚂蚁逐渐散去。头顶上的树枝上站了几只麻雀,它们看见了我,唧唧喳喳一阵交头接耳,好象是在笑话我,大家快看,这个人犯了神经病了,大清早的在那里躺着呢。我用口哨跟它们打招呼,它们不理我,哗地散开,箭一般扎进了已经泛出鱼肚白的天空。我坐起来,无聊地点了一根烟,抽一口就觉得舌头发涩,嗓子眼里也有些想呕吐的感觉,我丢了烟,用双手按着膝盖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了,我太累了,我想睡觉了。
路上的一家超市已经开门营业了,我走进去买了一个旅行包,挑了一些广东产的食品,又给我爹买了几瓶好酒,装做刚从南方回来的样子,大步往家里赶去。刚拐进我们家的胡同,我就听见了我爹的声音,他在招呼我弟弟,他说,二子别磨蹭,我这么大年龄了跑得都比你快。我循声望去,我爹精神极了,他穿着一身洁白的运动服,站在薄雾弥漫的胡同头上,一颠一颠的原地跑步,他的头顶上在冒着淡淡的白气,我分不清楚那是雾气还是从他头发里散发出来的热气。我弟弟边答应着边从院子里跑出来了,他边跑边系着运动裤上的裤带:“别吹牛,我一直就跑得比你快。”
“二子!”我抱着旅行包使劲喊了一声。
“哥哥?!爸爸,我哥哥回来啦——”我弟弟猛地站住了,他好象不敢往我这边跑,扭着头喊我爹。
“在哪里?”我爹把他挂在脖子上的眼镜戴上,来回看,“没人啊……二子,不许玩儿赖,来追我呀。”
“真的!”我弟弟还站在那里不动,“你什么眼神啊……就在你前边。”
我突然发觉我爹的眼神又差了不少,以前像这么短的距离他是应该看见我的。
我没有说话,放下旅行包慢慢向他走去,快走到他跟前的时候,他笑了:“嘿嘿,我大儿子来家了。”
我默默地走过去抱住了他:“爸爸,我回来了。”
我爹似乎不适用我这套表达感情的方式,傻笑着推开我,倒退两步定定地看着我:“瘦了……”
能不瘦嘛,流了好几斤血呢……他妈的。
我拉起他的手,回头招呼我弟弟:“二子,回家,哥哥给你带礼物来了。”
我弟弟早已经把我的旅行包扛在了肩上,拽着胖墩墩的身子打开了街门。
我爹并不关心我这次出差去了哪里,一个劲地唠叨我长大了,应该稳重一些了,别整天为了那几个小钱什么也顾不上了,钱赚多少无所谓,关键是身体,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身体,临到老了毛病全出来了……“你看我,”我爹唠叨着就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年轻的时候注意体育锻炼,到现在体格还‘杠杠’的呢,刘梅说,大叔,你能活到一百岁。我说,一百才到哪儿?就我这体格至少活到一百零八……再看看你,年轻轻的面黄肌瘦,跟个抽大烟的似的。”
我像个抽大烟的?不至于吧……我这才记起来,从刘三家出门以后我就没洗过脸,没刷过牙,没刮过胡子,更没照过镜子。我让我弟弟去里间找来了他的镜子,刚拿到眼前就楞住了,这他妈的还是我嘛,说是个抽大烟的那是在表扬我,整个一个埃及木乃伊,还是法老他爷爷那个辈分上的。幸亏没顶着这么张脸去见芳子,要是半夜冷不丁进了门,不把她吓成神经病算她赚了。我不由得佩服起胡四来,人家胡四可真注重个人形象,无论忙到什么程度,洗脸刷牙,刮胡子整理头型,那是必不可少的程序。记得在监狱的时候,胡四的剃须刀坏了,又不喜欢用别人的,就砸了一个玻璃杯子,选了一块锋利的玻璃碴,将自己的脸刮得比镜子还光滑。“想要事成,先有造型”,这也是胡四经常念叨的一句话,这话很对,身为男人如果整天邋里邋遢的,不但别人看不起你,连家里的人都得“臭”你一顿。
我爹在一旁唠叨着,我就进了厕所洗脸,顺便把胡子刮了,头发也梳成了跟我爹一样的造型。
焕然一新地出来以后,我爹就笑了:“这还是我儿子,很听话。”
我把给他买的酒拿出来,一瓶一瓶地摆在桌子上,然后把旅行包往我弟弟的怀里一杵:“全你的了。”
我爹挨瓶的拿着酒看,边看边摇头:“全是高度的,不好,人家刘梅老是给我买低度的……”
我不喜欢他总是提那个刘梅,打断他说:“别人买的不香,你儿子买的才对味儿呢。”
我弟弟边往外掏着他的东西边打岔说:“姐姐也是咱们家的人,爸爸说她是我嫂子。”
你这个糊涂蛋,我想骂他一句,你愿意找一个你哥哥不喜欢的人当你的嫂子呀,看看我爹又忍下了。
我爹很会察言观色,听了我弟弟的话,停下手中的活儿,偷偷扫了我一眼。见我没有什么反应,我爹又抹开了桌子:“感情是培养出来的,你就说我跟你周阿姨吧,当初我们也没有什么感情,组织上给我们一介绍,我们俩不就成了?她对我的好你又不是没看见……现在呢,你就把我当成组织,我来给你们介绍。”我爹又扫了我一眼,“首先呢,你的工作不如人家,长相也不是什么美男子,刘老师呢,论学历比你高,论工作比你强……别走啊,回来……”
我已经躺到了我的床上,我爹跟进来站在我的旁边叹了一口气:“唉,你这孩子啊……累了就睡吧。”
我用胳膊挡着眼睛,从胳膊下面看着我爹微微颤动的双腿,心里很不是滋味,我该怎么办呢?
我爹走到他那屋把我年初给他买的鸭绒被拿来盖在我身上,摸了我的脸一下,蹒跚走了出去。
我爹这是中了那门子邪?他为什么偏偏看上刘梅了呢?她有什么好的?一张扁脸跟个火烧似的,镜片厚得像酒瓶子底,心眼儿还那么多……关键是你儿子跟她不来电啊,将来结了婚整天没有话说,那还不得急死人?我理解我爹,在他的心目当中,女人就是应该有个好职业,有个好脾气,将来好本本分分的过日子。他瞧不起没有工作的人,尤其是没有工作的女人。记得在我刚上班的时候,我爹的一个同事在我家跟我爹闲聊,聊着聊着那个人就哭了,他说孩子他妈因为偷了厂里的一块布被厂里开除了,他一个人拉扯着三个孩子和双方的老人,很难,家里连吃饭都成问题了。等那个人走了,我爹就靠在墙角上直叹气,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反正当时我觉得没有职业是活不下去的,也许我爹跟我的想法一样。他也知道我跟芳子的事情,他断定芳子是个好吃懒做的女孩,既没有职业也不会过日子。
脑子迷迷糊糊的,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哪天等我爹高兴了,跟他好好谈谈,告诉他我不喜欢刘梅。
我做梦了,我梦见我结婚了,我爹拉着我弟弟冲我直笑,小杰也来了……站在我旁边的新娘是刘梅。
梦中我就知道这是在做梦,我想醒过来,可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睛,想喊也喊不出来。
我感觉到我爹在拉我,他在喊:“怎么了?你哭什么?醒醒,醒醒……唉,这孩子太累了。”
~第六十八章 困难吓不倒英雄汉~
我孤独得要死,我知道我爹和我弟弟都在我的身边,可是我的心依然在悬着,它犹如一只飘在半空的气球,没有线拴着它,它就那么随风飘摇着。胸口闷得厉害,我想喊叫,可是我不敢喊,我不敢给我爹增加一丝忧虑了。我憋着,浑身都麻了,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在一点点地膨胀,就像小时候我看见一个杀猪的人在猪的后腿上割了一条口子,用力地往里吹气一样,我也在慢慢变成一只人形的气体。我的脑子仿佛离开了自己的肉身,看着这个人形的气体往天空里面钻,旁边的乌云犹如滚滚的浓烟,一瞬间就让我看不见了……我发现,没有比想喊又喊不出来更可怕的事情了。
在监狱的时候,我有过想喊喊不出来的经历。记得那是在我刚刚下队没有多长时间的时候,我们组有个叫周费劲的结巴在胡乱骂人,我正睡觉被他吵醒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