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他站到前边,问,“谁是团长的家属?我看看——”
他盯着我看了一阵,呵呵一阵笑:
“咱们翟团长不愧是翟老虎!娶的媳妇是又年轻又漂亮……可是,你们也该尿
得朝外一点嘛,注意点呀!”
“看看,连长,把我的粮袋都尿湿啦!”那个战士得理不饶人,把粮袋举给连
长看。
“滚他娘一边去!”连长斥责道,“人家女同志本来就不容易,你们瞎吵吵个
啥?给老子丢人现眼的!”
“这样吧,把我的粮袋换给他吧!”我诚恳地对连长说。
“不用!还反了他啦!再不服,我让他把尿都舔了!一点团结思想都没有!”
连长一摆手把这个问题扔到了一边,却对王林笑道,“王林,你离开翟团长到了文
工队,咋脾气还这么大?”
“他们欺负女同志!”王林说。
“你说她——真是翟团长的家属?”连长又盯了我一眼。
“那还有假。”王林点头说。
“听说翟团长刚结婚没几天嘛,就把新娘子放到朝鲜去?他可真舍得……万一
把啥地方打坏了,那可咋……算啦算啦,还看啥?都回去坐好,跟女兵吵架你们都
来劲了,留着劲儿上朝鲜跟美国鬼子使吧!”
——这场纠纷结束了。事后王林告诉我,这个连长名叫屈家礼,蓟县人,脾气
倔,人好,打仗跟拼命三郎一样。而我,心中在感激这位连长的同时,却意识到,
这一泡尿引出的风波,表示我们将从此告别和平环境。说不定这将是今后残酷战争
生活的一个小小前奏吧?
下午四五点钟列车总算停了,停在离安东十几里地的一个小站。不知是因为安
东车站没有停车位还是什么原因,总之我们提前下车,开始步行奔赴安东。
部队途经一个村镇时,听到一片凄厉的狗咬声。村中的大树上,吊起一条条狗,
被人吊起棒打,狗们发出嚎叫。后来才知道,这是地方政府发动的打狗运动:打死
的狗都被装车运走,为的是扒狗皮做褥子,给志愿军在朝鲜铺用,因为志愿军需要
钻矿洞和坑道,里边潮湿。而狗皮褥子可以有效防潮。想不到,以后在朝鲜战场的
坑道里,我还真的睡过铺着几层的狗皮褥子,尽管里面有捉不尽的虱子,但是防潮
的作用是肯定的。那时我躺在虱子乱钻乱咬的狗皮褥子上,听着坑道外的隆隆的炮
击,脑海中竟忽然浮现出这一幕吊狗打狗的情景,耳朵响起一片惨烈的狗叫声。
傍晚的时候队伍到达安东。那时天还没有黑。打前站设营的王队长和政治部的
人来接我们。我们沿着一条砂石路走进安东,踏上了沥青铺的公路,好奇地打量安
东的街道。在我的记忆中,50年前的安东很小,街上不多的店铺和楼房灰乎乎的一
片。我印象深刻的是每一栋建筑和民居的玻璃窗上都用白纸条糊成米字形,大家说
这是为防轰炸时震碎玻璃而采取的措施。不少玻璃窗上糊的都是报纸裁的细条。走
在街头,路两侧白花花的玻璃标示着战争的临近。
不宽的街路上来往的大都是军人。汽车、马车、手推车,不是载货就是拉人,
而且速度很快,各不相让,扬起一街尘土。拐弯处街头一棵榆树下,一只黑色的瘦
狗在地上的垃圾里东嗅西嗅,令我惊奇:这是谁家的狗,居然逃脱了被吊打剥皮的
命运?
那天晚上我们文工队住宿在一家书店。记得书店营业厅不小,铺着木地板,我
们男女队员分两边靠墙摊开行李休息。据说,各团的营连官兵都安排在镇江山公园
露营。可以想象,那时安东就是一个巨大的兵站。
在安东,我们又补充了一些物资,每人发两双胶鞋、一桶蛋粉,还有些饼干、
肉干、盐等等。廖沙开玩笑说,咱们是吃的、用的、铺的盖的,加上武器和锹镐,
每个人背着一个家。要是两口子在一块儿,那可是能上朝鲜过日子啦!廖沙说着冲
着赵玉林和吴静两人直做鬼脸。我知道,赵玉林和吴静是从保定艺校招募来的新队
员,两人入朝前在艺校刚刚完婚,就双双参军来到我们文工队。他俩相亲相爱的一
对儿,平时互相关心和帮助,惹得文工队一些年纪大些的光棍队员眼热得很。看到
廖沙开玩笑,赵玉林便还击道:
“廖沙你背着个家,就差个媳妇儿,还不赶紧从咱们文工队寻摸一个?”
“我可不想找那个累赘!”廖沙笑道。
“你说谁累赘?”吴静一边不依不饶了,“我让赵玉林背着了还是抱着了?”
“你让他背着抱着我咋知道呢?”廖沙瞪眼道,“这得问赵玉林呀!”
众人笑起来。吴静拎着刚发的新胶鞋追打廖沙,一边骂着:
“我让你嘴坏!让你找不着媳妇!你看看苦夏,跟了翟团长吧?就冲你这张破
嘴,谁敢跟你好!”
“哎,咱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呀!”廖沙叹了口气,还偷偷瞟了我一眼。
“盯紧刘冬茹吧廖沙!”赵玉林说,“主动进攻,小心再让哪个首长娶了去!”
“别拿我开心呀!”刘冬茹整理着粮食袋,还了一句嘴。她看了廖沙一眼,忽
然脸飞红了。
“谁看得上我呀!”廖沙叹道,“我只等打败美国鬼子,从朝鲜回国,那时候,
咱胸脯上挂着功勋章,叮哨乱响,就不愁没人嫁咱啦!”
“就冲你这想法你也立不了功!”春红插了一句,“立功动机不纯!”
“到时候,咱是抗美援朝的功臣,”廖沙不理春红的奚落,继续眉飞色舞地说,
“咱是最可爱的人——最可爱,还不可着劲儿挑!”
——50年前在安东的那个晚上,我们文工队这些年轻男女队员们,心情上还是
轻松的。虽说明天就要进入朝鲜,但是并没有感到多少面临战争的紧张与恐惧。几
个月来,报纸上连篇累牍的有关志愿军打胜仗的报道,让我们觉得胜利将很快来到。
有的人带了两管牙膏还觉得多,认为“也许一管牙膏没用完咱们就得胜回国啦!”
以后我们才知道,在我们入朝的日子,正是朝鲜战争五次战役刚结束之际。那
时候,我志愿军攻击到“三七线”附近,但战线太长,供给困难,被敌人反攻,节
节退守,并且出现我60军180 师全师被敌阻断包围而溃散的状况。后经顽强死守,
将战线在“三八线”一带稳定下来。实际上,朝鲜战局我方已无速胜可能。遗憾的
是,在我们后续入朝参战部队中,对面临的困难,估计和准备得远远不够。
我记得,在安东那个6 月中旬的夜晚,不少队员兴奋得聊到深夜还没入睡,而
廖沙和几个会游泳的男队员还在夜里跑到鸭绿江边去洗个澡,回来痛快地叫喊:
“我们先下了鸭绿江喽!”
第二天夜里,我们全师跨过了鸭绿江。
文工团是下午提前过江,到鸭绿江对岸朝鲜一方搭鼓动棚,迎接各团部队过江。
入夜,鸭绿江渡口人喊马嘶。据说,当夜在鸭绿江东西几十公里江面上,有十
几处渡口在通过志愿军部队。我们师是走的一条水下桥,距鸭绿江大铁桥以东几里
远。所谓水下桥,就是桥面低于江水水面几十公分,这样,敌机不易发现。依稀的
星光下,江水泛着幽光。部队集结在北岸,依次过江。步兵、驮马、小推车、大车
纷纷滑人江水,向对岸滑动,像是江水中的浮游物。连载货卡车也开上了浮桥,江
水淹没大半个汽车轮。汽车马达轰鸣着缓缓在江中移动,好像是一艘货船。夜暗中,
一匹驮马受惊,嘶叫着,跌进江水。马褡子在江涛中上下翻滚,马儿在水中挣扎着
昂起头向岸边泅渡,驭手跳进江中游向马褡子……
最先过江的营连开始集结队伍了。乱糟糟的南岸渡口已有连队开始向南进发。
这时,鼓动棚外,我们文工队的铜管乐队吹奏起了振奋人心的《解放军进行曲》,
嘹亮雄壮的号音掩盖了汽车轰鸣和人喊马嘶,战士们在进行曲中迈开出征的脚步。
你可以感觉到,激昂的军乐中跃动着号手的兴奋脉搏。,我们的旋律像风扫过黑黢
黢的江面,掀动汹涌的波涛。那时,我为我们的军乐队自豪,胸中涨满了将士出征
的悲壮豪情。夜风吹拂着我们的军装,传送着我们的旋律。我们跟着军乐的旋律放
声高歌起来:“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雄赳赳,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
我们唱哑了嗓子,号手们吹肿了嘴唇,到半夜时分,才送走最后一批过江队伍。
紧接着,我们文工队也开始向朝鲜腹地行地。
经过朝鲜新义洲的时候,我们只看到一片片废墟,残垣断壁,连一棵整树都看
不到。面对不见一星灯火的黑黝黝的废墟,谁也难以相信这就是与安东隔江相望的
城市。从西北方向传来了爆炸声。
有人说,这可能是敌机在轰炸鸭绿江桥的火车道——我们的兄弟师是乘火车过
鸭绿江进入朝鲜的。就在我暗自为我们师没遭到轰炸庆幸之时,已听得防空枪砰然
划破夜空。几颗红色信号弹从路边洼地像焰火般升蹿。事后分析,这可能是潜伏的
敌人特工在为敌机指示轰炸目标。而当时,我们还懵懵懂懂的,敌机便呼啸着飞临
头上。
随着“隐蔽——卧倒——”的喊声,公路上拥挤的队伍和车辆奔跑、疏散。同
时,炸弹便爆响了,呛人的硝烟扑人鼻腔。敌机扫射下的子弹噗噗地一溜而过,像
一条鞭子在水面上狠抽一下,子弹激起的泥土就像溅起的水花。
“敌机——敌机——”一个小个子女兵惊叫着,像狼群追赶下惊恐的小羊,一
路奔跑。我看出那是刘冬茹。我本来已经卧倒在路侧一个浅坑中,见惊跑着的刘冬
茹,忽然也爬起来奔跑,但是并不知要奔向哪里,哪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