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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可能忘了?”王队长怯生生地一边提醒,“你再想想。”
“我忘了……”我借坡下驴,感激地看了王队长一眼,“我行军时跟钱政委他
们都瞎聊,说了些啥,我真记不准了……”
“忘了?也可能。”方主任大度地笑了笑,又说,“那么翟玉祥入洞房时,跟
你一起,说没说过那些话?这不该忘吧?洞房花烛夜,他送没送你金链子,说过些
什么……”
我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怔怔地呆坐着。
“其实,你说不说问题不大,有钱之茂同志的检举信,我们一样可以调查。我
们只是相信你会说实话,给你一个机会。反过来说,你就是听翟玉祥同志讲了些什
么,说出来也不能证明翟玉祥的问题,我们还要调查,如果经查证,翟玉祥没什么
问题,那他照样还当他的团长。辜夏同志,现在搞‘三反’,我们必须按照总部的
统一部署进行,每个人对组织都要说实话,不能隐瞒……”方主任耐心地做我的工
作,口气虽然严肃,但并不严厉。但是,我却必须做出选择:怎么办?
我呆坐了一阵,左思右想,忽然心中百感交集,涌起一阵极度的悲哀!在众领
导关注的目光下,我再也控制不住情绪,泪水簌簌而落!
我这泪水一流,让在座的领导们倒有些为难,毕竟他们都是一帮男子汉,见到
一个弱女子的眼泪,也有些不忍,他们面面相觑。
王队长先开了口:
“唉呀,哭啥嘛,有话跟领导们好好说,谁也没吓唬你呀?”
王队长这一劝,倒像拔开了堵水管的塞子,我情绪失控,突然大放悲声!
哭了一阵,我知道不妥,强忍泪水,抽抽噎噎地说道:
“先前,跟翟团长结婚,我并不情愿,也是组织上三番五次做我的工作,我服
从了组织上的意思……这会儿,又让我揭发检举他,打他的老虎,我怎么办啊……”
“结婚是结婚,三反是三反,这是两回事嘛!”方主任说,“不要紧,你只把
你知道的,说一说,这样主动些,对你好……”
“我不能说呀……”我摇头道。我想起了翟玉祥铁青的脸和他举起的手枪——
黑洞洞的枪口仿佛还在眼前晃动。
“怎么不能说?对组织上没有不能说的话!”方主任再次严厉起来。
“我要是说了,他非得杀了我……”
“什么?反了他了!他敢!”方主任拍案而起,“我还不信摸不了他翟老虎的
屁股!你别怕,组织上给你撑腰!不行我让保卫科把他先押起来!他娘的……”
“你说吧,方主任表态了,组织上相信你,支持你!”武科长也催促我。
“组织上答应我跟他离婚我就说……”我快刀斩乱麻地做出了决定,连我自己
都觉得吃惊。“原来我就不愿和他结婚,现在要是检举了他,两口子还怎么见面?”
大概我的突如其来的决定也让在座的领导感到意外,大家都不知该怎么表态,
转而把目光集中到方主任身上,等待他的意见。
方主任考虑了一下,表了态。
“我看两码事先不要搅在一起,辜夏同志。检举坦白,是三反的需要,你要配
合组织上搞清翟玉祥同志的问题;至于离婚不离婚,是你个人的问题——如果经审
查,翟玉祥确实是个贪污分子,组织上可以批准你离婚……总之,个人问题你个人
决定。”
“那他要是没啥问题呢?我检举了他,一查又没查出问题,那我咋办?”
“没问题你检举他干啥?”一个副主任不耐烦了,“即是检举,就有问题嘛!
刚才方主任不是讲了吗?离不离婚你个人决定嘛……”
——在领导们的一再催促下,我终于开口,把曾经对钱之茂讲过的话又重复了
一遍。那时,我觉得自己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好像元气丧尽。又像一只折了帆
的舢板跌进了激流,不由自主地随波而下……
第二天,按照组织上的要求,我把跟方主任等人说过的有关检举翟玉祥的话,
写成一份文字材料上交。同时,我也上交了一纸离婚申请报告。
检举信和离婚报告上交后,我的心理上并没感到什么轻松或是解脱,恰恰相反,
由于我的举动在文工队乃至师政治部非常引人注目,因此,这件事成了大家谈论的
话题,各种各样的议论时不时传到我耳朵里——
有人说:“她检举翟玉祥是假,想离婚是真。”
有人说:“等着看吧,她说不定又看上更大的官儿了。”
也有人说:“翟团长老牛吃嫩草,没料到这草是带刺儿的……”
还有的说:“就是想离婚,也用不着这种办法呀!”
说来说去,我成了为达到离婚目的而不惜下狠手整人的歹毒妇!而原来揭发翟
玉祥的钱之茂的检举信,由于保密,反而很少有人知道。我又不能一一向大家解释。
尤其是,后来政治部方主任还在一次会上表扬了我,这么一来,大家都知道文工队
出了一个“大义灭亲”检举丈夫的“三反”斗争积极分子,是“打虎”英雄,使我
更加有口难辩了。
连一向对我“忠心耿耿”、殷勤不已的王林,也找机会告诉我:翟团长不会是
坏人!
一向喜欢打击我的秋月,反而一改从前的态度:大概是觉得我目前已经“很臭”
了,文工队四朵花中最漂亮的一朵就要枯败了,因此对我显出了宽容。她抽空跟我
说:她上次提到翟玉祥送我金链子的事,的确是从我日记上看到的,在会上说了出
来,也是有口无心,没想到你真的检举了翟团长。后来,王队长为这事还骂过我…
…
对秋月向我示好的表示,我也只有苦笑一下,没有多说什么。
惟有与我最贴心的春红姐理解我的困境,对我比以往更加呵护关爱。记得除夕
之夜,外面积雪盈尺,掩蔽棚内像个冰窖。我和春红姐挤在她的鸭绒睡袋里,盖上
大衣,相拥取暖,悄声诉说着心事。
“你也真够苦命的……”春红叹道,“苦夏苦夏,你就坏在这个苦字上。”
我默然无语,暗自流泪。
“看看,咱们的小苦夏,都要离婚了,可你大姐我还是个独行女侠!”春红伸
手抚着我的头发自言自语。
“你肯定命好,比我强。”我在黑暗中盯着春红的眸子说,“蔺哥是好人,春
红姐,你跟他结婚吧……”
“他是好人,翟团长也不是坏人呀!谁知道自己的命呢?”春红喃喃道,忽然
搂着我说,“苦夏,其实我觉得你跟蔺有亮蛮合适的,他也挺喜欢你,我看得出来
……”
春红这句话说得我心跳加快,幸亏是在夜里,不然她会看出我脸上泛起的红潮!
“你说什么呀!”我推了她一把,“跟你说真的,你倒有心乱开玩笑!跟你说
实话,春红姐,这回我要是离了婚,再也不结了,我怕了……真的怕了……”
“怕什么?谁能吃了你?”
“说真的,我真怕翟团长,我一想起他,就吓得睡不着觉。我生怕哪天他又提
着盒子枪来找我算账,他干得出来……”
“你别害怕,有我呢!”春红紧紧搂住我,像哄小孩似的拍拍我。
“春红姐,你真好!”我忽然大受感动,黑暗中隔着散发吻了一下她的脖颈,
“蔺哥也好,真的,你们俩结婚吧,求你了!”
“我答应他啦……”春红说,“秋季防御战结束,离开一团的时候,他不是送
我这条鸭绒睡袋吗?那一次我就答应他啦……”
“真的吗?”我问,“什么时候结婚?”
“说好了,等一停战我们就结婚……我也想通了,有时候爱情也可以培养。再
说,蔺有亮这个人忠诚实在,咱这条命又是他救的——那回要不是他半夜派人把咱
们从金城川南边硬给叫回来,咱们早成烈士了……”
“太好了!”我发自内心地祝福春红,“你们肯定会幸福的……”
“我不奢望什么幸福,只希望平平安安。”春红说,“倒是真的希望你以后幸
福,你这么年轻,经历了这么多坎坷……”
“我更谈不上幸福了,我还不知道眼前这一关怎么过呢!你说,我的离婚报告
要是批不下来我怎么办?我检举了翟团长,要是查出问题,是我卖了他;要是查不
出问题,是我陷害他,我怎么都没法做人……”
“算了,别想那么多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看开一些:人生就好比演戏,只要
咱心正,不存心害人,咱就不会演成个白脸……而且翟团长的事,说到底还怨他自
己,他在团里太霸道,积怨太多,找到机会人家还不咬他几口?你不过是不小心让
别人给利用了……”
……那天夜里,在春红的宽慰中,我渐渐睡去,不过睡得心惊肉跳:一连串的
恶梦走马灯似的在我脑海里转——先是梦见翟玉祥骑马挥枪追赶我,我拼命奔跑。
眼看要被他快马追上了,一回头,追赶者变成了方主任、武科长一帮领导,而我在
师部地下礼堂里乱跑,方主任追着喊:“站住——站住——你要相信组织——”我
拼命奔跑,忽然看见礼堂前悬挂的毛主席像,我像遇到救星似的扑上去,大喊:
“毛主席——救救我——”忽然毛主席像变成了毛主席本人:向我微笑着伸开双臂。
我激动地扑向毛主席的怀抱,却重重跌了一跤,跌到了齐膝深的雪窝里,一回头,
是一群手持卡宾枪的美国士兵狞笑着走来……我想挣扎着从雪地里爬起来,却手脚
冻僵变得麻木,怎么也爬不起来……就在这又惊又冷的睡梦中,我被冻醒了。醒来
时天已发亮,春节到了。
春节这天,全师没有放假休息,按照统一部署继续搞“三反”。
所不同的是,师部和各团都按中国传统风俗,想方设法吃了一顿饺子。我们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