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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怎么搞的,我一霎时突然想起临战前,小分队下到三连慰问时,那天晚上在坑道里休息时做的一个梦:梦见在血色的红花海洋里漂浮而来的春红姐——她美丽含笑的面容深情地望着我;我上前抱住她,却原来只是她的人头!
想到那个梦,我浑身打了一个寒噤,觉得心底发凉,惊悚和恐惧紧紧地攫住我的心!忍了半天的眼泪哗一下流淌出来,不由得放声哭了起来。
“春红姐呵!我最亲近的姐姐,我的战友和好伙伴……”我心中喃喃念叨着,“你怎么一句话都没留下就这么走了?走得这么干净利落?就像你平时的性格……难道冥冥中命运早已安排了一切结局?为什么不祥的预兆屡屡被验证?……”
“别哭啦——这边不断有冷炮,还是危险区,咱们赶快掩埋了春红吧……”廖沙对我说。
——还能有什么办法?抬回去也还是掩埋,埋在金城川以南或是以北,都是朝鲜的土地,又能有多大的区别呢?
我把压在她身下的挎包抽出来,背在自己肩上——应该依着春红姐的意愿,保管好挎包里的那些照片,以便最终还给三连。
在下过雨的草坡上,我们四人分别抬着她的四肢,连拖带拽,从湿漉漉的草丛里,沿着又湿又滑的草坡,把她的遗体移到附近的炮弹坑边,又慢慢将她滑人坑下
……我跳到坑里,把自己头上早已淋湿的军帽摘下,戴在春红姐的头上……
不远处又有炮弹落下,闪电般的白光刷地骤然一亮,照着我们几个人被接踵而至的哀痛击伤而不知所措的泪脸。我们把弹坑旁被炮弹炸翻的新鲜泥土一把一把洒落到春红的身上,眼泪和着纷纷落下的泥土,将她轻轻掩埋……
第十七章
人们在生死临界线上接受战争的考验——1953年那硝烟弥漫的苦夏令我无法言说
返回师部没过几天,我们又接受了一次下部队的任务:到前沿阵地开展对敌广播和战场宣传鼓动。
这次由廖沙带队,成员除了赵玉林、刘冬茹和我之外,师政治部又派给一个朝鲜联络员和两个战士。朝鲜联络员是个人民军少尉,负责对敌进行朝语广播;两个战士专门负责手摇发电机。
当时战场的形势是,我军的战役总攻达到了预定的主要目标:东集团方向,我军由鱼隐山至座首洞的宽大正面实施多点进攻,最远突至黑云吐岭和白岩山;西集团则由金城以西的栗洞至上甘岭一线向南攻击,最远进抵月峰山和新木洞;而中集
团主攻方向,我军则强攻轿岩山,突击官岱里,两路突破,最远插到赤根山以北。整个战线上,我军突进敌人阵地最远达到十五公里,收复土地二百多平方公里,将金城以南敌阵线向北凸出的部位基本拉直。
但是事情并未结束:从七月十六日起,敌人为夺回失地,集结了南朝鲜军四个师和一个美军师,以及刚刚在志愿军的进攻中被击溃的三个南朝鲜师的残部,向我志愿军阵地展开全力反扑。为确保战果,我方则适当收缩阵地,全线转入坚守防御。
敌人在猛烈反扑中,把我中集团梨船洞以南的阵地作为攻击重点。在这一带防御战线上,我军在攻占的椅子圈高地和元宝山高地上修筑工事,在淫雨不停的日日夜夜里,与敌人展开了反复争夺,战况甚为惨烈……
那些日子,尽管板门店的停战谈判仍在激烈争吵中继续着,但是我们看不到有
什么缓和的迹象——在双方为每一个小小山头而弃尸累累的拼死争夺中,谁知道何
时会停战罢手?
敌人的宣传攻势也和战场上的反扑一样猛烈:飞机漫天撒下传单,雪片似的飘落战壕和阵地……一幅宣传画上画的是一个中国志愿军在堑壕里抱着枪做梦——画幅的另一角是一个怀抱婴儿的妇女在哭泣;下面有一行汉字:赶快给你的家人写封
信吧……
安着大功率扩音器的敌机一趟又一趟地盘旋在阵地上空,喇叭里不断播放着一个男人嘶哑的喊叫声:
“中共的士兵们,为了朝鲜的一寸土地,你们丢掉性命,这么做值得吗?”
——以谈对谈,以打对打,以宣传对反宣传——我们小分队被紧急派往前沿阵地,开展对敌广播和战场宣传鼓动。
七月二十一号那天,我们小分队七人携带着手摇发电机、扩音器、麦克风等器械,各自背着背包带着乐器出发到前沿阵地。凌晨四点多动身,天亮后走浮轿过了金城川。
那个难熬的夏天,我浑身上下几乎成了一副骨头架子,瘦得体重只有六十二斤。
但是,为战友复仇和对胜利的渴望化为一种力量,一直在支撑着我。那些日子,我
们早已熟悉了流血和死亡,见惯了残肢断臂,对任何刺激神经的血腥场面已不再发
出惊叫。我们可以提着收尸的白洋布口袋,把分属于不同死者的头颅、胳膊或一部
分身躯捡进袋里而不皱眉,能够踏着前进途中遭遇到的死尸越过一处泥潭而继续行
进……战争使我们原本脆弱的神经变得麻木,我们对死亡的危险意识也开始淡漠。
那么多熟悉的战友惨烈阵亡,早已使我们哀伤得失去哀伤,恐惧得失去恐惧……
过了金城川后不久,我们要通过一处炮火封锁线。敌炮间隔时间较短,我们必
须利用敌人炮火间隙抓紧通过。一路上弹坑连着弹坑,硝烟四散。到处是丢弃的罐
头、炸毁的牲口驮驾。死尸和死骡死马相叠。一匹炸断脖子的棕色驮马,伤口处呼
呼冒血,血流到一个死者歪倒的头下,像是刚刚从死者口里吐出。还有一个被炮弹
炸死的人大概是个司务长,他身边有一个散开的旧皮包,人民币、朝鲜币和一些粮
油票证撒了一地——没有任何人会在死亡的炮火下拾捡这些散落的钞票……封锁线
上,无论是向前开进的队伍,还是背运物资的运输队,或是朝鲜人运送志愿军伤员
的担架队,人们或南上或北下,都是拼尽全身力量,以最快的速度,逃命似的飞奔
而过。
但是谁能料到:就在这夺命关、鬼门关般的封锁线上,在人们迅速通过的短暂
间隙,在我们紧张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不敢耽搁的死亡地段上,居然出现了要命的
邂逅相逢!
唉,廖沙和朴京淑!
唉,命里注定的缘分!
……当时,廖沙拉着刘冬茹在前边跑,迎面过来些抬伤员的朝鲜妇女——其中
四个妇女抬着一个伤员急匆匆过来,前边的妇女忽然滑倒了,把担架也滑落,她赶
忙从泥土里爬起来时,就看见了匆匆掠过的廖沙!
“廖沙——廖沙——”她大叫起来,被意外的重逢搅动了心头的狂喜,张开双
臂呼喊着追赶廖沙!
廖沙听到喊声,一回头——见到了朴京淑!那个曾被他和王林当做特务押送过
的朝鲜妇女!
“廖沙——”朴京淑两眼噙着泪花,嘴里咕哝着一些听不懂的朝鲜语。
这时我们已经飞奔过去,回头看到了这一幕。当时只觉得那个朝鲜妇女有些眼
熟,过后不久才猛然想起这是从前因搜山被我们误抓过的朴京淑;廖沙和王林因押
送她去受审而与之相识……以后又导致廖沙受到降职处分。
看到廖沙停下脚步,面对朴京淑不知所措,我们大喊起来:
“廖沙——快跑——危险——”
正喊着,炮弹便呼啸而至——轰隆——排炮落下,泥土冲天翻起,又冰雹般溅
落!
这时,朴京淑赶忙退回担架旁,毫不犹豫地趴在伤员的身上!
她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志愿军伤员,以免让伤员二次受伤。
爆炸过后,廖沙从土中爬起来,朝朴京淑大喊道:
“快跑——离开这里——快跑——”
朴京淑从伤员身上爬起来,也朝廖沙大喊:
“廖沙——廖沙——……”
接着,她喊了几句朝鲜语,我们都听不懂。只有随队而来的朝鲜联络员两眼显
出困惑的表情。
在同行朝鲜妇女的催促下,朴京淑又抬起担架,四个人向北疾走——但她几次
回头,眺望着、用目光寻找着她惦念的廖沙。
而廖沙呢,与朴京淑的意外相遇,令他忧心忡忡,一路闷闷无语。
刘冬茹的眼神中也多是对廖沙的同情与担心:为了朴京淑,他已受了降职处分,
承担了作风不好的名誉损失;现在怕又要惹麻烦了。
而我更为廖沙担心:从前那一回,朴京淑跑了远路找到师文工队,别人告她廖
沙在秋季防御战中牺牲了,她悲痛不已,伤心离去;此事本来算风平浪静了,如今
的巧遇却让她得知廖沙不但没死,还活得健壮如常,后边会引出什么麻烦呢?
惟有那位名叫崔哲的朝鲜联络员不明就里,快活地眨着眼,讨好似地凑到廖沙
跟前,问他:
“队长,那个抬担架的女人——你的,老婆?嗯,漂亮的……”
却不料廖沙怒目圆睁,朝崔哲骂了一句:
“你的老婆!妈的!……”
崔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见廖沙发火,只好退到一旁,默默赶路,嘴里还唧
哩咕噜说些朝鲜话。
我走到崔哲身旁,悄声安慰他:
“廖沙心情不好,你别怪他……”
“那么,那个女人不是他的老婆?”崔哲用的是一种奇怪的口气。
“不是。”我摇头道。
“那么,是爱情……”崔哲肯定地说,然后,冲我调皮地笑了笑,“我们朝鲜,
漂亮女人许多许多……”
“什么也不是……”我对崔哲说,“他俩只是偶然认识……”
“不是爱情,怎么有孩子?”崔哲小声问我,不解地摇着头。
“什么孩子?”我惊讶地问,“你可不要乱说,这事情可乱说不得呀!”
“我听见,刚才那个女人对廖队长喊,我们的孩子很好,我们有个男孩——她
说的是朝语,你们都听不懂……”崔哲认真地解释着。
“天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