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有人试图到坑道口阻拦。
“都让开!”那个负责押送廖沙的干部喊道,“乱叫唤个屁!这是上级首长的命令!”
“他犯了啥错嘛?”有人问。
“他犯了群众纪律,乱搞腐化!”
这一下,没人再言语了。
廖沙被押出坑道,我们默默送了出来。战士们也陆续跟着出了坑道……
“再见了!同志们——”廖沙返身向我们招手,“坚持到最后胜利!”
“廖沙——”一声悲恸的呼喊。刘冬茹分开众人,泪眼婆娑地走到廖沙跟前,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你,真傻呀……”冬茹哭了。
“冬茹,我是个混蛋……我对不起你……别管我了,自己多保重吧!”廖沙说罢,掉头离去……
“喂,教员同志,”一个战士挤到我身边,递上一个军绿布的套子给我,问道:“这是廖教员丢下的吧?”
我接过一看,正是廖沙手风琴上用的布套——走得匆忙,忘了套上了。
“廖沙——手风琴的布套——”我喊着追上去。
我爬上堑壕,看到廖沙被几个人押着已走下山坡——阳光下,他背着的手风琴一闪一闪,放射着金属光泽。
廖沙在远处返身向我挥了挥手——这是他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形象。
“轰隆——”炮声震响了!
“敌人炮火准备开始——赶快隐蔽——”随着喊声,大家迅速钻入坑道。
……炮轰停止后,当天的一次大规模战斗开始了。那一天,从午后鏖战到黄昏,我们一次次地帮着救护伤员、运送弹药……枪林弹雨中,我们一次次跌倒在泥泞里,一次次晕眩在日晒与尸臭中。
忘记了时间,忘记了死亡的威胁。血火硝烟里,我的脑海中总是浮现着廖沙的
面影。内心一遍遍为之祈祷,愿菩萨保佑他,保佑我们的分队长——这位很小就投
身抗日队伍的带有一半俄罗斯血统的孤儿……
一天下午,我得到了一个返回团指挥所的机会——团政治处通知,说是由军里
统一下发了几份新的对敌广播材料,要我们派人去取。崔哲要自己去。我说他负责
对敌朝语播音,一旦有什么意外,影响对敌宣传。我决定自己去。我对大家说,想
借这个机会,到团里打听一下廖沙的情况。
大家也和我一样惦记着廖沙,也都知道阵地上的所有通讯工具只能用于保障作
战联络的畅通,任何其它事情都不能随便占用,谁也不敢也不能用连队的电话向外
摇,了解廖沙的境况。
太阳落山之前,我下了阵地,顺着交通壕奔向团指挥所。
原本担心像来时那样,交通沟堆满尸首,如不想从尸体上爬过,就得冒着被炮
弹和冷枪击中的危险从沟沿上方爬行;但是现在情况有所改观:尸体绝大部分已被
清理;只是连日雨水,交通沟底到处是积水泥泞,走时鞋子总是陷进泥里。我把裤
腿高高挽起到膝盖以上,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泥水走过去,来到团指挥所的
山洞前……
在崖坡下,我找到了那根借以攀缘上下的粗绳子。我抓住绳子,两脚蹬上被人
们踩出的脚窝向上攀着,却在仰头上攀之际,看到日落前高空的一幅精彩画面:一
架美军高空侦察机被我方高射炮火网围追——敌机东逃西蹿,但是,无数的高射炮
在它四周射出炮弹,炸开一团团棉桃似的烟团……这情景有些像猫玩老鼠的游戏,
老鼠已被猫掌握,而猫却不急于咬死它,迫着它跑来跑去……那夕阳辉映的空中,
片片炸开的烟团,有如雨后草坪上冒出的白色蘑茹,又似万朵烟花盛开……
这情景让我惊呆了!我奇怪为什么高炮部队如此不吝惜炮弹?
为什么呢?
最终,猫玩腻了,老鼠被一口叼住——那架惊慌逃蹿的敌机终于被击中,拖着
一道浓烟落向东边山峦……
我吊在崖坡上,攀着绳索仰头观看着;这幅画面好似一阵凉风吹过,使我在这
闷热如蒸的盛夏,感到一丝凉意,心情轻松了许多。我低头看看自己的双腿,好似
刚从塘中起出的两截泥水淋漓的生藕,而沾满泥的两脚就像烂泥砣。我犹豫了:就
这样跟个泥耗子似的去见蔺哥吗?虽说是在战场上,可是一个女文工队员,总该给
人一个整洁利索的印象吧?
好在这里离遗尸狼藉的最前沿稍远了些,空气中的尸臭已是若有似无,不似前
沿战壕里那般熏蒸得令人窒息。我干脆又溜下崖坡,到背弹面寻找水沟。还好,在
一处坑洼不平的石坡上,找到一个澡盆大的水坑——是半尺多深的石凹里积满了雨
水,这雨水经过沉淀,显得又清又亮。
我先趴在水边喝了几口,然后洗脸,又脱掉鞋子,站到水凹里,撩水洗掉腿上
的泥泞;又拔了些草,把鞋子浸在水里刷干净……十几分钟后,我收拾利索,穿上
干净的湿胶鞋,又回到崖坡下抓住溜索向上攀去。
夏季天长。赶到团指挥所的时候,天还没黑。但是洞里光线暗些,早已点起几
根大蜡烛。我快步走进指挥所的掩蔽洞,发现气氛有些异常:蔺有亮正在与几个团
的领导谈话——那是一种处于轻松状态中的闲聊!是一种与战争气氛绝不协调的欢
声笑语!
我有些惊诧,站在洞口愣怔了一会儿。
蔺有亮看见了我,两眼顿时发亮!众人的目光也转向我,笑意都写在脸上。
“你怎么跑来了?小夏!”蔺有亮站起来,迎向我问道。
“我来取对敌广播的稿子……”我回答,紧接着问,“你们都笑什么?为啥笑
呢?”
“有好事,喜事!”蔺有亮笑道,“你猜猜吧,是啥喜事?”
“击落一架敌机!”我想起刚才路上见到的高射炮打敌机的一幕。
“再猜猜!”蔺有亮像小孩似的顽皮调笑。
“阵地上击退了敌人进攻?”我问。
“再猜猜!”他的笑容似从内心发出。
“我们要换防,撤下去休整?”我想这次应该说对了——换防,离开这熏天恶
臭的前沿,对于苦熬了许多个日日夜夜的守卫部队来说,绝对是轻松的解脱。
“这回差不多了,但还不准确……”蔺有亮笑道,“告诉你吧,要停战了,不
打了!”
“什么什么?”我惊问,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不打了!今晚停战!”蔺有亮再次肯定地告诉我。
“真的?”我叫道,“是真的吗?”
“是真的。”他平静下来,说,“今天上午签了字——咱们彭总为此专门到了
板门店!今晚十点全线正式停火!”
“真是真的吗?”我失声惊叫起来——那时我的双眼一定瞪得牛眼一样大,心
中狂喜像春潮一般漫涌而来!我冲上去拉住蔺哥的手握着、摇着……忽然,觉得胸
中漫涌的春潮从双目中溢流而下!我的双眼被泪水模糊了,全身刹时瘫软,好似浑
身紧绷了许久的神经突然像弹棉花的弓弦一般铮然而断,飞扬的棉絮在我眼前纷纷
扬扬地洒落,我身体失重一样仰身向后缓缓跌倒……
从昏迷中醒来时,我发现自己躺在指挥所一侧靠洞壁架的一张床铺上,而蔺有
亮正俯身呼唤着我,一脸的焦急。见我苏醒过来,他长吁一口气,说:
“可把我吓着了……这喜事也能让人昏过去,这回我算亲眼见到了!”
“我没事了……”睁开眼,我就挣着要起身,却被蔺有亮又按倒在床上。
“不行,你就在我床上多躺会儿吧!”他说,“这些天阵地上熬得快成人干儿
了……”
说着,他接过警卫员调好的半碗炼乳,坐在床边。用一把铜勺喂我吃。
——倚在他的床铺上,一口一口吃着香甜的炼乳,而且是蔺哥用铜勺亲手在喂
我……这对于在死尸堆里滚了若干天的我来说,真是一种实实在在的幸福……永难
忘呵,那短暂的幸福时光——蔺哥关切的目光、喷香的炼乳、被朝鲜老乡唤做“苏
格拉”的长把儿大片铜勺,这些记忆的符号都与停战的喜悦融为一体,永远烙印在
我的怀念中……
吃罢炼乳后,我默默与他对视了一阵,依然回味着炼乳的香甜。
“真的要停战了?”我再次问他。
“真的。”
“这么说,咱们胜利了?”
“胜利了。”
“蔺哥,咱们……终于坚持到最后了……”
“坚持到最后了。”
这时,掩蔽洞外不停地传来枪炮声——砰砰叭叭,轰轰隆隆……声音越来越密。
“怎么枪炮声更紧了?”我疑惑地问道。
“上边有命令,让停战前把炮弹尽量都打出去……
“啥时候停战?”
“今晚十点整。”
“那我得回去,”我想起了来这里的任务,“我得把宣传稿带回去,停战前好
最后播出去。”
“不用了,停战后,双方阵地间的宣传战也一并停止……”
“不行,我得回去,把这喜信儿早点儿告诉队友!”说着,我从他床上撑起身
体。
他俯身,双手按下我的双肩,让我躺下;而我,就势抓着他的两臂要坐起——
忽然觉得他粗重的喘息和身上散发的汗味儿离我如此之近,使得我心慌意乱,不能
自持。
“你别走,外边危险……”他说。
“不,我得归队……”
我与他双臂交缠,相持了片刻,之后,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一刻来得如此突然而又自然!久已期待的幸福突然降临,使我在他有力
的臂弯中,微合双目而溢出滚滚热泪……
“幸福呵!你为何令人历九死一生而不可得,却在不经意间飘然而至?”
“幸福呵,你是残酷的!”
“蔺哥呵,我仅存的亲人!”
——我在心底悲怆地呼号着,热泪浸湿了他的肩头!
那天晚上,我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