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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腻了白虎帘,你帮我织一幅青龙。」
以为一再重复的圆形纤来比较容易,却发现全然不是如此。绅带在方寸之间变化多端,丰瞻夺目;然而大型的青龙帘必须覆盖整个门扇,无论怎么织,同一个纹样反复几次之后便显单调——可是,挂在辕成从房前的明明不是这样。
……符希实在很不想拿那一幅当范本。
一方面当然是因为成人房的东西都是不能碰的。另一方面,每当想到坟墓里的那个人——符希观察了全村留下来的所有青龙帘,还有馆藏中和龙相关的所有图像与雕塑。但是最後,总是回到假想敌的面前。
勉强未曾废弃的一幅作品,符希拍照徵询他人的评判。学姊把电脑萤幕上的两张照片一起放到最大解析度,透明化後互相叠合:「纱线的数目和配置都是完全相同啊。」
不知道该不该稍微安心,「所以你认为这样织没有错。」
「至少找不出问题。」
有时找不出问题,就是最大的问题——「谢谢学姐。」
「哎哟、」这时慢条斯理屌儿郎当晃过来,学弟从学姐肩后凑近屏幕。
「学长你的龙死掉了嘛!」
——不知道为什么,符希觉得这辈子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侮辱。
「喂!」华团白眼瞪过来:「学弟好意提供意见,你对自己人什么态度?坐下!」
「……」
「好、好、不要生气,不然我们说——」看到一向奸脾气的人露出这种表情,冯周迅速改口:「学长的龙在冬眠。」
「……」
不发一言转身回到自己的研究室,是啊,龙是什么,这幅作品的目标到底是什么。
龙是震卦,也有人说是乾卦,是纯粹的阳性。龙是蛇、是马、是鳄,是蚕、是猪、是鱼,是牛,是鳗鲤,是蜥蜴大鲵,甚至也有人说是恐龙。龙是川流是星象,是雷电是飓风,龙是随云产生的虹。
——虹吗,层云山很容易看到的景象?想起馆藏「虹有两首,能饮涧水」的双头龙玉璜,也许真的是,除了虹吸的婉蜒身形,以碎形的观点,青龙帘描绘的波状鳞片也确实很像一弯一弯分层分色的霓虹。
「『龙,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细能巨,能短能长』,『能大能小,能升能隐。大则兴云吐雾』,『小则化为蚕烛』。『变体自匿』,『一有一亡』。『春分而登天,秋分而潜洞,从肉,飞之形,童省声。』」
——学弟说龙会冬眠,信口乱讲总算也还不太愧对所受的教育。
以民族学的眼光看,龙是部族统并时的组合性族徽。「非常古老,非常原始的抽象化程序制造出来的象徵……」什么样的抽象观念自远古便开始存在,如果换作主流民族,符希毫不犹豫地会说,龙是善变难测的巨大力量,「龙就是权力。」
——可是,层云是那么一个彻底个人主义的文化,从来也没有领袖这种身分存在。权利或许十分看重,权力却大概不会有多少施展的空间。
什么东西,什么东西像权力般抽象无形但又易於了解,古老原始而永恒存在,幽微隐没见首不见尾、偏又纯粹阳刚?「『鳞虫之长,能幽能明,能——』」
陡然倒抽了一口冷气,猛一下坐落椅上。
跟权力一样古老也许更加古老,「情欲……」
——属於男性的情欲。
「……青……龙……」
文献中的诠释错杂来去地浮上脑海,连双龙交泰,翻天覆地的传统壁画都难以控制地想了起来:龙极淫、虹霓主内淫……可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
「……青龙……帘……原来表示男同性织吗……」
……所以,那个一定是女性悬挂的朱雀,就是女同性恋喽……麒辚送子……白虎孤骞、是……独身还是自恋主义者?!玄武……双性恋者,或者,多P?
倏地冲上键入查询,把田冶博士的论文叫出来。黄色麒麟百分之二十一、黑色玄武百分之十九,朱雀百分之二十八、青龙百分之二十三……依照族群遗传学迅速心算,「粗略估计生育女性仅有二成到三成,即使放到最宽,也只有百分之四十——」
这就是……层云人数稀少的原因……?符希想起曾经选修的演化课。「繁衍後裔乃生物本能」是一种倒果为因的说法。不产生子嗣的生物是可能在自然史中屡屡发生的,只是不容易存续到现在而为我们观察得见。……不产生後裔对生物个体往往有利无害……
「……原来……」
研究瓶颈的一大进展,可是符希脸上一阵一阵发冷,自己知道一定全无血色。
青龙帘……坟中那个可以称呼真正的名字的,男人……
那天……那肘锤敲中,「唯一可以使用暴力的时候,就是对付性骚扰」……
全身扭曲跪落下来,科学家并不尖锐的指甲深深割进手心里。原来……你跟那个人之间真的是这种感情……原来……
「原来……我……我是个色狼……」
「学长!!你怎么了?!」忽然打开门闯进来的学弟,从声音听来显然极度惊吓。用力试著把符希从地上拉起来:「你真的气得那么严重哦,学姊叫我来道歉,歹势啦,我随便乱讲的……」
「不要管我。」
「……真的吗?」——冯周果然撒手不理,出去时帮符希把门落了大锁。「卡。」
伏著到了五点仍然站起,上山,小心地跟他保持肢体距离。
不要再让他困扰。
而他,也再度开始穿「掩」了。
——符希知道这不是因为转寒的缘故。
时序近冬,连层云山上也开始乾燥起来。符希的手原本就是什么都做的粗糙,这几天织布的时候,益发常把丝线勾毛了。和研究织品的出家人(符希还是不曾记得对方到底叫作什么法号,电子信箱地址上众香风格的国际语文拼音,更加是全然违背发音原则地难以揣摩)通了邮件,专业的建议是买些羊毛脂(符希承认自己完全不了解对方戒律的标准,从看到亲手缫丝时开始):「别用手套。你的指尖要感觉到纱线和布料才行。祝好,勇猛精进。」
看著羊毛脂想著绢每天荆棘丛中来去,同时也帮他买了一罐。
沐浴或洗手过後,仍带水气时施用,从未用过的「药物」完全按照说明书,指尖指腹,手心手背,手腕,手臂。忽然一边想起,
他,也会这样使用吗……
如果帮他搽抹……
指尖划过自己的手臂,竟然一阵战栗、
「啊……」
再度洗了澡再度搽上羊毛脂,整晚都不敢跟他视线相遇。他会怎么想呢,会更加瞧不起我……为什么,为什么我竟然这样呢……
绢低著头,和平时一样寡言,夹起一块煎鱼放进符希碗里。
同样低头,盯著他长长的衣袖慢慢收回,和,野外求生专家的手,「羊毛脂……」
「嗯?」
他抬眼望来,符希禁不住的惊慌:「羊、羊毛脂……用了……吗?」
一瞬间侧了头,回答若有似无:
「……用了。」
符希觉得煎鱼的火把他的脸烤得红了,冬天实在太过乾冶,应该……替他搽在颊上……啊啊、用力摇头收摄心神、「……手上……手上搽了油脂,煎鱼的时候……火、火会不会延烧上来?」
「……」
我问的是什么笨问题,赶快把碗端起来吃。鱼片咬了一口,忽然想着。
这是他烹调的,带着他的手泽……触碰了唇和齿、舌尖和,全身……
「呜、咳咳……呜呜……」
他递了水过来。「……口味太重?」
「不……不是、咳咳、没……没有……」
住得这么近,每次想到反正成人房是不可能踏进的地方,符希就觉得幸好,真不幸。
匆匆吃完逃回织布机前,超越了专心和努力,投进那个世界里。为什么我会这样呢,只要还能够每天见面就非常高兴了,当初一心这么想的,现在却自己伸手破坏——他如果知道会怎么想呢,会恶心吗,会觉得我莫名其妙吗。
虽然一边这样想,仍然搽了羊毛脂,把指甲剪短修平。看见自己的嘴唇乾燥粗糙,於是也涂在上面。
不想让他刮伤,即使他不脆弱,即使在想像中。
「……你说,」事隔一天,他忽然开口。「烫伤的问题……」
啊、赶忙抬起头来、「烫伤。」
「……是很基本的,」左手捋起右手衣袖,典型的厨师油溅旧伤群。「要做就不要怕伤。」
好严重……符希凝视,不知觉伸手想要抚触,一抬指立刻惊觉放下。「治疗……了吗?涂了伤药?」
「咦……都是以前的,早痊愈了。」
「……」鲜明的白色疤痕群,嵌入肌肤的边缘锐利。有直有横,大者超过一寸,小者正如油星,有些在痊愈过程中拉紧向内凹下,有些相反地些许突起。符希想着,这才想到。
我一直想著我喜欢他,原来是喜欢自己罢了。
每天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