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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应该处理「热带雨林联展」民族学部份的筹备事项,可是符希怎样也定不下来,还是翻出昨天的纪录看了又看。到下午发现已经复习了太多次,乾脆把全部带有「层云」关键字的资料,无论发表过的文献还是学者的私人手记,统统调出来重新读过。
「『成人房』房门必然挂著织帘,共分五种:蓝色鳞状纹、红色叶形纹、白色锐角锯齿纹、黑色S形贯穿六角纹、黄色弯角状纹,含意不明。因为层云族没有姓氏观念,猜测具有代替氏族的效果,」……青白朱玄黄,那就是和五行有关喽?偏偏缺乏方位的关联,五色的数目又不平衡……
「已知红色最多(28%),蓝色次之(23%),然後是黄色(21%)、黑色(19%),白色最少(9%)。关於织帘的访谈都缺乏具体的答案。可以归纳出来的结果只有男性不挂红帘、女性不挂蓝帘,尤其值得注意的,在所有的调查中,白帘从未呈现『转帘』状态,亦没有性活动……」整个氏族都没有性生活?!叫我怎么相信这个假说呀——
留上了心,今天仔细看了,绢的成人房门,挂的是白色。
「你在那里干什么。」
听他声音严峻地出现在背后,符希连忙转过来。「没有,不要误会,我不是又打你帘子的主意,我是想……我是想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摊开手绘记录着青帘纹样的文献送上,明明是好声好气请教,却看他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挥手打翻了端着文献的双掌,气得双颊都通红了:
「你……你问我这种东西……」
「对不起,你不要生气,我不知道才问的……」看他双肩起伏终于慢慢平复,怎么会气到这个程度呢,看研究者们的访谈,顶多是笑笑不回答啊——「这是……不能问的东西吗?」
深深吸了一口气:「没什么不能问的。」
啊?那你又生那么大的气?
指向自己挂着的帘子:「我的选择是……」闭上眼睛正了正色,「白虎。」
白虎!所以这个是青龙喽——呃,想起他刚刚对青帘的反应,翻了一页换到红色的图样:「所以这是朱雀……的羽毛?」
微微点头,「嗯,凤和凰。」
「那么这是玄武的龟壳和蛇身,这是……」
仍然闭著双眼看也不看:「麒麟的角。」
白虎的爪牙和斑纹,青龙鳞,原来是这样啊……「那它们的引申义是什么?」
终於睁开双眼瞟过来。「我不要告诉你。」
逻辑上推论起来,「我可以问,你可以不答……就是了?」
「对。」
想到自己没有一天不惹研究对象生气,不禁沮丧。拿什么让他高兴一点好——「……啊!昨天我带了显微镜忘记带发电机,今天我记得带了携带式的,你想不想看看?」
你把发电机搬过来——「这里有电啊。」
「——啊?」
有电……?!把光源插头插到插座上时想到一路上都看到的电线杆,文献上明明说过层云族十分富庶……我开车来的时候到底满脑子都装著什么呢?走进村子来的时候,脑子里装著什么;接过他明明是用电热壶烧的水所沏的茶时,又是装著什么……
只有那条衣带子吗……
「你看,我们用肉眼很难看出十条黑纱里面的红纱,但是不同染料发出的自体萤光不同,在萤光显微镜下看起来就很明显,」
看他好奇观察的样子,符希稍稍松了一口气;不管是什么种族,男人就是会喜欢科技产品吧:
「这样燃煤纹和煤纹、燃炭纹和炭纹,就很容易分清楚了!」
忽然从接目镜上抬起头来。刚刚还很高兴的脸上露出一丝疑虑,右掌隔外褂「掩」按在襟前:「你这个……显微镜……能不能把物体看穿?」
「啊?怎么可能呢,」萤光仍然是可见光,「又下是X光……」
「……哦。」低头又看了半晌,忽然说。「如果把电力也做成纹样,你说什么引申义好?」
「比炭纹更进一步,当然是『知识的力量』了;」沉思起来:「那如果织进红纱难道是……『闪电结婚』吗?」
他一本正经地抬起头来:
「是『用知识夺得爱情』。」
「有道理,」好像挺有趣的,新发展的纹样,「我写下来。」
「这又没有历史价值,有什么好记录呢。」
看他这样问,却闪著双眼十分开心。想起方才他盯著显微镜看的样子,「你到底几岁呢,你一直那么稳重,我还以为年纪不小了——」
忽然恢复。背转过身:
「我总以为,这比相反过来好。」
糟了,他又严肃起来,赶快说个什么笑话,「是啊是啊,像我,就是年纪一大把了还是什么事都不懂——」完了,不会说笑话的人还是不要勉强,大家都说学民族学的人要有亲和力,我该多背一些准备起来的,「我这样自我调侃,你也不会笑……」
「笑?」反而蹙了眉:「讥笑别人,不是很不礼貌吗?对方被笑会受到伤害的,怎么可以在这种时候笑呢?」
「……那……」莫、莫非——「你们……你们都是……什么时候笑?」
「高兴的时候,当然;此外,就是希望对方不要难过的时候。」微微笑起:「其在表示拒绝时。」
想起文献中的微笑民族,符希天旋地转。
「原来,原来——」
原来那些令人印象深刻一再记载的美丽笑容,是这个意思。
二、「章」
夜路颠簸,早上便没赶上九点。坐下正想拿昨晚的笔记出来,出现一只食指曲成钩用指节在眼前的桌面敲了几下。
「吓、是……是、是你啊……」
「是我!我们同一个部门的同事耶,是我,难道很奇怪吗?!」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来,「这阵子你每天飘进研究室,然後就冲出去。整天恍神对每个人视而不见。从你眼里望出来,是不是博物馆里就你一个人了?还是说,根本世界上就你一个人了?」
「你不要生气……」视觉慢慢聚焦,终於看到眼前的女性。本来就已经非常俐落的短发还再挽起,脸前不留一丝余发。形状清晰的右眉高高挑著。这次预计展出的三颗人头就是她从猎头族带回来的。研究大楼的格局配置是每三间个人研究室共用一个茶水休息厅,於是符希以及隔壁的冯学弟便不时会被她逮个正著:「……找我有事?」
「找你加班。」
「啊?不行!」这下符希看得很清楚了,「我今晚没有时间——」
「你哪天晚上有时间!上班迟到,下班倒挺准时的。你有女朋友了?」
什么,「没、没有!你……你在说什么……」
「既然没有每天跑到哪里去,」下管回答有或没有都有话说,「我们单身的人不加班,难道要组长和学姊他们有家庭的人加班吗?」
「话下是这———」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热带雨林联展你完全没在处理。你要摸摸良心耶,每个部门都出动的,几年难得这么大的整合性展览,你要不要去每层楼绕绕,大家多么拚就只有你眼睛不知道被什么糊了看下见。动物部门的萧学姊,剥皮剥到没时间洗手,怕接电话血会弄脏,乾脆整个话机用布包起来。植物部门的兰学长,把开馆以来所有的热带雨林标本都搬出来,旧式的纸带固定法早就坏了,一个大男人捻著针线每天缝二十个小时。你有没有身为博物一份子的——」
「知道了。」符希举手挡住:「对不起,我加班,我一定弄好……」
「哼!我出生入死带回来的珍品,如果届时民族学部份办不出来,就把你的脑袋如法炮制拿去展!」
听了整日隆隆的战鼓——华学姐冒死录回来做展览背景音乐的——符希起身喝一杯茶,接下来还有整个晚上。注视电热壶,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暮霭沉重笼罩,平常这个时间,交通顺一点的话,说不定已在山上了……
在香木筑成的小楼里……
该要让他知道,今天我没有办法去,有特殊原因——可是,他没有电话……
「你捏著纸杯在那里发呆干什么?」华学姊一把把符希的手拉到水龙头底下冲冷水:
「热茶流到手上不会烫哦?!」
「哇啊!」
已经早早穿好外褂「掩」了,月上梢头的时候,那人就会来到。
誉族的成人仪式——明天一定要问他,层云族的成人礼是怎么样的,几岁的时候呢?
他没有回答,到底几岁了……
一定、一定要通知他才行啊,明明有电线杆又有管线,为什么,为什么会没有电话呢!?
「你从刚刚就在咕哝什么?你要打电话给谁?」
我要——
忽然震惊抬头,手上的笔滚到桌下。
轻轻起身拿灯,走出屋外。
然後是村外。
那人常常说起,山路崎岖……
沿著很久没走过的道路往前。走在崖边察看,难道是……
现在的电话线早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