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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以如此呢?这我们就不能不从文化整体来说了。须知,美国非只一单纯的美洲国家也。她底占全国人口百分之八十的欧裔美籍公民(European…Americans)至今与非欧裔通婚者,尚不足百分之一也。因此此一纯种白人的美国公民的主体,实是欧洲全部白种民族再加上个犹太民族,在美洲的重行大组合,所形成的一个新兴的白种民族。他们在文化上,承继了整个欧洲文明(也就是西方文明)的主流。但是在政治组织和语言上,则直接取自议会传统最深的英国。哥大口述历史的创始人…犹裔纳文斯教授(Allen Nevins)生前就常说,英语民族在政治上,比其他任何民族都更为优越。(The English…speaking people are politically superior to any other race。)实在不是犹太人替英语民族吹牛。美国革命后,欧洲民族向北美洲大量移民,不特在美洲形成一个新兴的混合民族(像古代中国的隋唐盛世),在古老的欧洲文明上,也来个第二次的文艺复兴,终使它成为今日世界上唯一的超发展国家。她的政治制度,是对英国的议会政治的‘延续’(Continuation)和‘进化’(Evolution),是直线发展的。因此他们纵是三尺之童,都能道其真谛。教育愈高,智慧愈高,则更能舌灿莲花矣!这就是我们今日‘世纪大审’中,所见的现象了。
我国民初的议会政治就不然了。我们既不是延续,更不是进化,我们则是‘转形’(Transformation)和‘西化’(Westernization or Europeanization),乃至半中半西或不中不西,和所谓‘师夷之长技’,或‘中学为体,西学为用’的文化‘融合’(Acculturation)。在这种融合的过程中,有个‘不破不立’的中间阶段。民国初年也就是这个阶段的初期。在这‘初级阶段’(让我们借用个邓小平思想中的名词),孙中山的经验是‘知难行易’,是‘破坏难于建设’(破难于立);胡适的看法是要‘打倒孔家店’(先破后立);毛泽东就急于要‘铲除三座大山’(全破再立),……既然不破就不能立,那我们学习西方的议会政治,就十分困难了。因为我们‘破’也不够;‘立’也不够。张之洞之所谓‘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者,实际上却是,中学是‘包袱’,西学是‘皮毛’。结果是(全民的)‘包袱’丢之不易;先知先觉们的一点‘皮毛’,建立也难。这就是我们民初议会政治,通盘失败的关键所在了。
毛主席曰,知识分子书读得愈多,愈没有知识。这句真是夫子自道也。毛说他把‘资治通鉴’看了六遍;‘红楼梦’看了五遍。读得愈多,包袱愈重,对民主政治,对社会主义建设,就愈没有知识了。毛公逝世之后,据说菊香书屋之内,一本马列书籍也没有。有心人临时送去一部资本论,壮壮门面。其实毛又何尝不读马列哉?余尝拜读毛公的‘读政治经济学笔记’,颇怜其苦心也。只是您如去做赵匡胤的宰相,读‘半部论语’就足够足够了。但是您如做了转型期的执政党主席,读十部马列,也还是个二百五。十部马列管屁用?……
总之,我国近现代政治思想家,从康梁到杨度、毛泽东,都是包袱太重,皮毛太轻,而弄权任性,自以为是,才误尽苍生的。孙中山比较平衡,但他老人家也说过,‘政是众人之事’。众人不要干(所谓民智未开也),你一人要独干,哪有成功之理呢?可是反之亦然。在众人都要干之时,你一人偏不许干,也是要出纰漏的。小蒋总统将来在中国政治思想史上,会有其一定的地位的,那就是他知道时势不可逆转,乃因势而利导之,这就搞对了。民国初年的那个时代,没有搞议会政治的任何条件。时代未到嘛。但是既然建立了民国,‘再造共和’(段祺瑞的豪语)议会政治又不能不搞;搞得焦头烂额,也是必然的结果啊。形势比人强,治史者不可厚责于古人也,时代的悲剧嘛。这就是民国初年的政治大样啊。
且看民元老国会
在以上论袁诸篇里,我们对民初的国会着墨无多。因为在那一阶段,中国政治圈内的主要矛盾在孙、袁之间。而孙、袁二公着重的都在枪杆,国会所发生的作用太小了。多说了反而浮云蔽月,有失真相。迨孙公的枪杆被袁公的枪杆打败了,袁对国会不但继续任其存在,他对国会之内的国民党也还礼遇了一阵子。原因是他知道国会里,有国民党籍的议员,并不一定拥护孙文,甚至是反孙的政客;更重要则是,袁还要利用国会来把自己扶正,由临时大总统变成正式大总统。待他被扶正之后,他就把国民党籍的议员全部开革了。国民党的‘多数’一去,只占‘少数’的进步党的国会就瘫痪了。
袁搞垮了国、进两党的国会之后,本想组织一个御用国会来做他的橡皮图章。可笑的是,他那时还去古未远。这个地球上除掉皇帝之外,先进的国家里,还未见过第二种独裁制度,所以他搞来搞去,只搞出个半调子的‘参政院’来‘拥戴’他做皇帝,终于弄得短命而死,遗臭万年。他那时如果只做个党主席,或党总裁,如后来的蒋、毛二公者,则段、冯二将,又怎敢搞窝里反?蔡锷小将,又何敢称兵犯上哉?朋友,袁的时代还太早嘛。蒋、毛二公那套‘现代’本领,他还未练出来呢,所以他就吃瘪了。因此在袁的时代,国会尚未构成个夺权的单位,写历史的人,也就让他老人家暂时靠边站了。可是在段祺瑞时代就不同了。黎、段二人此时旗鼓相当,都独裁不了。黎要利用国会以反段;段则要利用北洋系的地方军阀来制黎,国会就不再是‘橡皮图章’,或‘拥戴机构’了。因此现在倒是我们应该把它老人家揭揭底的时候了。
国会是今后五百年的中国,必不可缺的一种政治建制。至于它在最后落实成怎样的一个‘定型’,今日似尚言之过早。只是它是个与民国与生俱生的,在民初虽然作用不大,毕竟是值得一叙的制度,下篇当以较详尽的篇幅概括之,或可为今后有心法制者,做点备忘工作也。(一九九九年一月二十六日于北美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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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建时间:2005…2…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