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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 科幻之路 第四卷-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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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慢慢地朝家走去。他经过压缩机边时,那上面的灯亮了。随后,压缩机朝下一个街区开去。他穿过两条街,然后转身绕开了街区广场——那儿刚刚开过一个政治集会,人们还在清扫言语垃圾。

  回到家后,他发现电话屏幕上有个留言:

  你回家后我们分配一下言语份额,我会省下我那一份的。

  爱你的,

  朱恩

  这些话把他惹火了,又唤起了他胃部紧张的感觉。

  他清理了屏幕。这个留言破坏了他走长路的镇静效果。他感到忿忿的。

  他走进卧室,一头栽到床上。他几乎还能回忆起言语物质化开始的情形。那时,他只有四五岁。他记得许多薄饼状的字母结合在一起,有多少人讲话就会形成多少风格各异的东西。

  起初,这事还挺新鲜的。但不久这现象就成了一场持久的风暴。人们在经历了每天一次的灾难后,不得不清扫垃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要把言语运到焚化场和垃圾山去。而言语只在高温下才能被烧化,那时还会散发出一种必须收集起来的毒气。人们也曾想过要利用这种气体。但是引燃言语要耗大量的能源,这样做得不偿失。后来,人们发现烧化言语产生的毒气并没有什么用处。

  人们用了精神治疗法,但是并没有什么效果。后来又改用计算机输出法以及书面语法。以往那种无声电影和配字电影重又出现了。只有富人们才能支付每次有声电影结束后搬运垃圾的费用。人们还用哑剧和音乐剧形式来表演戏剧……

  菲力克斯睁开眼睛,摸黑坐了起来。有个“怪人”在尖叫着奔跑,虽然那声音很远很轻,但它足以使菲力克斯想起往事——那时,他自己也是个“怪人”。有一天晚上,在镇郊的大榆树下,他忍不住讲了很多话,差点把自己给埋起来了。那些话从他体内涌出,多如天上的星星。他捧着肚子讲着脏话。

  布鲁诺·布莱克在言语物质化之前已经长大成人了。后来,他向菲力克斯解释了这种现象:他长期在沉默中进行思维,这使他失去了自控能力。这样的沉默也使许多人不能自控。终于有一天,他感到再也无法沉默,非讲话不可了。这渴望像风一样吹拂过他的每个神经细胞,给他以讲话的自由,却也剥夺了他的智慧和克制力。这种渴望,使他言语喷涌而出。而这些战争般喧嚣嘈杂的言语最后又奇迹般地清理了他的大脑。

  现在,当他倾听着深夜里远处那个“怪人”的嚎叫时,菲力克斯又感到了要精练地表达思想的痛苦;在他周围,荆棘不断生长,威胁他在入睡时失去自制力;这威胁力以其强于沉默的快感引诱着他……

  他环顾了一下漆黑的房间。墙角的卧室门紧闭着。这房间的结构颇为诡谲,似乎向他示意门那边还有另外一个世界。

  远处的嚎叫声消失了。人们抓住了那个“怪人”。撒姆森、温克、布莱克——街区所有的监察员聚在那儿把他治住了。言语清扫工们已开始进行清扫、压缩言语,把它运到垃圾山去。

  有好一阵,菲力克斯怀疑那“怪人”就是布鲁诺。但他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布鲁诺的嗓门要比他低得多。这可能是个女人。

  菲力克斯感到放松了,于是又躺了下去。

  半夜里他醒了过来,便起床来到书桌边。他看到电话屏幕在闪动,这才注意到朱恩的留言。新的留言写道:

  。 你这该死的,看在上帝的份上给我一个答复,你是不是

  又和布鲁诺混在一起?你们俩又搞什么鬼?

  他清理了屏幕,关掉电灯又坐了下来。然后拿出了布鲁诺的日记。他在灯下看着日记时,仍能记得它曾给他带来的解脱感。他的手指发抖。日记每二页上的字都是布鲁诺要说的话。

  他随手翻开日记。那上面的笔迹工整清晰。布鲁诺讨厌废话连篇——即使是把废话写在纸上毫无害处也一样。日记里的语言组织得很好,每句话都清楚明了,富有思想。要是把这些话讲出来,它的数量也不会超过其他任何人一天所讲的话。

  他看了日记的前面部分:

  1941年7月23日

  言语一开始物质化,它和其他物质间的区别就模糊了。表达能力不同的人会造出形状和大小各异的言语。人们用强制、手段来实施“沉默法律”。法律表明要不惜任何代价降低言语物质化的程度,以免世界陷入经济萧条的困境。在世界上某些地方,甚至有人悄悄地用死刑来惩治那些违反这个法律的人。

  经济状况时好时坏。世界上却出现了一种新的行为体系——出现了一群言语清扫工、压缩机、以及街区监察员——和一个天大的奥秘,这个奥秘正如人的存在一样令人费解。布鲁诺相信人们必须解开这个谜团。他的日记正反映了他二十年来对此事的探索。

  菲力克斯想:正因为有可能解开这个谜团,我才不致崩溃。要是布鲁诺不来,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

  菲力克斯听到有人在敲前门,忙起身去开门。

  他打开门,朱恩冲了进来。她从他身边掠过,径直向起居室走去,随后拧亮了电灯。

  菲力克斯关上门看着她。

  “你竞当我不存在似的!”她大声说道。

  “You”字很纤弱,撞到地毯时破裂成了几个字母,“treat”碰到咖啡桌,字母间扭结得像条链条”产生了几个无意义的块状物,然后一动不动了,“me”像只麻雀,被他抽打了一下,扑到墙上跌得粉碎,产生了更多无意义的块状物,“like”慢慢落到地毯上。“I”切入“like”边上的垃圾堆里,“don‘t”和“txist”在空中相撞,字母撒了一地。

  菲力克斯摊开双手,不敢说话,唯恐体内的异己力量溜出来控制他。难道她不知道他活得多么辛苦?他已经把自己的感受向她讲了上百次了。她长满雀斑的脸上开始流露出一丝同情之色。这表情使他想起了那位给他饮料喝的褐色眼睛的小女人。但这神情突然消失了。朱恩转身向门外走去。

  “我们之间完了!”她出门时大声说。

  她把身后的门甩上时,这些话留在门内,掉在外衣衣架上。他看着她制造的无意义的块状物时,还庆幸门上装了很好的保护垫。

  他暗暗叹了口气,在灯边的扶手椅上坐下。不管他多留恋她。她走了以后,毕竟自己不会有更多的压力。他意识到自己得马上去找布鲁诺了。

  壁炉上方的挂钟指向4点(凌晨)。

  他打开收音机,倾听仁慈的音乐。音符变成物质,挨个结束。收音机里传来了大键琴乐。音符存在较长一段时间后才消失。他久久凝视着这些反复产生、消失的音符,像布鲁诺一样感到了困惑:音乐居然仍合理地存在,这是种什么样的公正呀?当斯佳拉第奏鸣曲进入最后乐章时,水晶般的声音震荡回旋,一阵紧似一阵地传来,乐声弥漫了整个房间……

  朱恩一向不喜欢布鲁诺,虽然她对他并无敌意。像所有失去了语言所创造的自我意识的人~样,她不必开口讲话。

  他关掉了收音机。他不知道隔壁的沙利格曼先生是否又在讲梦话了。不知道有多少孩子在学会自控前,得戴着口套睡觉?

  他的手又开始发抖了。讲话的欲望在不断加强,这种渴望绝不比他成为“怪人”那时弱。朱恩的到来触动了这个欲望。失去她对他的影响比他所想象的还要巨大。

  “朱恩,”他轻声呼唤着,心里充满了怀念和深情。

  这句话的形状是圆的。字母弧线形地流动着飘向地毯。他弯腰把它捡了起来,放进镶着毛绒边的垃圾篓里。

  他的手仍在发抖。他站起身,来回踱着步。几分钟后他发现卧室里的电话屏幕仍亮着。他穿过敞开的门,来到桌边坐下,发现屏幕上写着:

  据报,垃圾山那边出事了

  你今早值班时去查看一下。

  ——卫伯

  他想:大概是有人发疯了,他们要我送他回家。

  菲力克斯换上了衬衣和鞋子,来到外面。他从柱子上解下自行车,跨上自行车的皮座垫,向空旷的大街骑去。

  郊外平房周围弥漫着清冷潮湿的雾,只有五分之一的街灯亮着。天光见亮时,这些灯也都灭了。他估计要骑半个小时才能到垃圾山边。

  他记得那儿曾是块干燥的平地。后来风把片片垃圾吹来,使这儿的言语堆积如山。除了零星的几个洞穴外,其余的地方都已被挤塞满了。人们得另找个地方来堆放垃圾了。

  菲力克斯走近了垃圾山,注意到路旁两边的草有些奇怪。晴朗的蓝天上,太阳已爬上了地平线,突然,那些草看上去像是从动物的红皮中长出的杂毛。他开始立着蹬车爬坡。空气中有种刺鼻的柠檬酸的怪味。

  他骑到山顶后,停了下来。

  垃圾山上堆满了树枝,像是新长的苔藓。刚才那种刺鼻的怪味更强烈了。

  他骑车下山去了。

  他骑到山谷底部时,被无边的沉寂笼罩了。他仿佛是来到了世界的沉寂中心。他朝着树林骑去,心想,在这儿是否可以大规模地植林。但他很清楚,在短时内这是不可能的。

  他穿过了第一片树林。这树林很清新。树枝像少女的玉臂般斜倾着,做出邀请的姿势。枝丫问长着黄绿色的柔软的苔藓。

  他踩着踏脚板继续前行,心里越来越焦躁不安。但这儿的宁静也令他有点心旷神怡。树上散发出来的柠檬味驱散了他的疲倦感。

  他骑到了一片空地中,在一个大洞穴边上猝然刹车。布鲁诺·布莱克坐在洞底,自言自语,他的言语在他身边不断堆叠着。

  “你好,布鲁诺。”这些话变成了有形物质,顺着沙坡往下滑去。

  那位金发男子抬起头,“下来,”他的话从口中蹦出,落在原先那堆言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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