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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到同僚的话,收回目光低头看向手背,一张染了些许岁月痕迹却不显老的面庞,不由得笑了:“叫尚书大人见笑了。”
将酒杯放回桌上,却不取帕子擦手,而是将双手收回袖中,面色如常地与那位尚书大人说笑起来。无人知道,此刻秦太傅缩在袖中的双手,竟然颤抖得厉害。倘若仔细瞧去,竟然能够发现袖子都被顶得微微抖动起来。
此时,还有一个人的酒杯也洒了。却不是旁人,正是顾青臣。他原本所有的注意力都落在宇文婉儿身上,而顺着宇文婉儿的招手,便移动目光瞧去。谁知,竟然给他看到秦羽瑶的脸庞。
顿时间,不由大吃一惊,竟然不知不觉站起身来,撞到了桌边的酒杯。顿时间,那酒杯中的酒水顺着桌面流下,沾湿了他的袍子,打湿了他的鞋面。
然而,顾青臣却无暇分神,此刻全部注意力都放到秦羽瑶身上。只见那张白净的脸庞上,生着极为柔媚的五官,叫人忍不住心猿意马。偏偏那一双漆黑沉静的眼睛,清凌凌的如初春融雪似的,竟叫人生不出一丝亵渎轻视的心思。
且,比之上回见到时,面上的肌肤似是好了许多,竟然嫩滑白净得仿佛刚剥了壳的鸡蛋。顾青臣看着不远处那个纤细柔弱的身形,与记忆中上次所见的只穿了一身绛色棉布衣裙,头上只用荆钗挽起的小农妇有些不同。
顾青臣的眼神很好,且因为离得并不远,只隔着数丈的距离,故而清晰地看得见,秦羽瑶身上穿的料子、绣工竟然极好,至少比蒋明珠的衣裳好上不少。
这样一番打扮,将秦羽瑶衬得高贵不凡,只可远观不可亲近。若是事先并不知道身份,只将她与蒋明珠站在一处,只凭着气质瞧去,竟然是她更显高贵一些!
此刻,顾青臣看着秦羽瑶,只觉得眼睛有些刺痛。怎会如此?为什么就连秦羽瑶,竟也生得比蒋明珠好?愣愣的顾青臣,只听到耳边响起秦羽瑶清冷缓慢的声音,却是没仔细听清内容。
顾青臣看了看宇文婉儿,又看了看秦羽瑶,心中一片怔怔。不知不觉中,脑中蒋明珠的面容浮了上来,虽也算得上等颜色,然而与宇文婉儿与秦羽瑶相比,竟然根本没得比,不论容貌还是气度都输了一截。
为什么,他当初一见倾心的人,竟然如此不堪?此时,顾青臣的心中没有别的,竟然只是升起一丝丝的后悔。
这一副呆呆怔怔的模样,落在众人眼中,却不由得又是另外一番体现。
其他人并不似顾青臣这般,看着秦羽瑶发起呆来,竟连秦羽瑶说的话都没有听进去。他们将秦羽瑶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原来朝中新秀,得了皇帝和太子青睐的顾青臣,竟然是一个品性卑劣的小人。
抛弃了糟糠之妻便罢了,竟然自己的血脉都不要了,只为了攀附蒋丞相之门。
“与这种人同朝为官,简直是我辈之羞耻!”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语气极为鄙夷。
随即,便有人附和道:“若这位秦氏娘子所言为真,则顾大人所行之事实在令人所不齿。”
“秦氏,你所言当真?”此刻,只见臣子中发出不屑鄙夷的声音,似是相信了秦羽瑶的话。皇帝却面色一沉,看向秦羽瑶问道:“你可知,倘若你方才有半句虚言,便是欺君之罪,要诛九族的!”
在二十年前曾经弑父戮子,将宗族之内的男丁杀戮一空,却在二十年后颇得民心的皇帝,此刻龙颜震怒,竟吓得身后的几位妃嫔们都忍不住脸色一白。
偏偏这份威严,竟然叫秦羽瑶神色不动,只是低头垂首答道:“民妇不敢有半句虚言。民妇自从嫁给顾青臣之后,自问对得起他,对得起公婆,他却将民妇休了。民妇心中甚是不满,请皇上给民妇主持公道。”
皇帝闻言,却不由得眉头微皱。他只不过问了她一句,她答一句“是”或“不是”便罢了,却答得这么多,是什么意思?逼着他当场解决此事么?如果不予答复,竟是要将他比作昏庸之君么?
一瞬间,皇帝的脑中闪过许多,渐渐面色愈发不快起来。在皇帝的眼中,秦羽瑶不过是一个民妇而已,只不过长得漂亮了些,便如此咄咄逼人,实在令人不喜。
而顾青臣却是皇帝钦点的状元郎,近几年又颇得圣心,是皇帝为太子宇文景所准备的肱骨之臣。而秦羽瑶的这一番话,却是要将顾青臣打落下去,岂不是打得他的脸?
故而愈发不喜,便道:“此事的是非曲直,朕自会派人去查。只不过,你却打了顾青臣之妻,蒋氏的脸,却是太凶悍了些!”
被皇帝批一句凶悍,若是换了寻常女子,只怕要吓得花容失色,跪地请罪了。偏偏秦羽瑶并不怕,且不说宇文婉儿就在旁边,她说了会护着她。便是宇文轩也在此,秦羽瑶方才已经瞧见他的身形,想来不会叫她死在这里。
除死无大事,既然有人保她,秦羽瑶又怕得什么?便只是道:“她抢我男人,我打她是轻的。”
“哗!”话音落下,顿时便是一阵哗声响起。不论是上了年岁的老臣,还是较为年轻的臣子,譬如蒋玉阑之流,纷纷都是听了天方夜谭一般,直是又惊讶又嗤笑。
“不知死活!”
“如此悍妇,顾郎休之乃是人之常情。”
也有人打趣道:“竟不知顾兄在这位秦氏娘子的眼中,便如物件一般么?被人抢了,秦氏娘子便生气想要夺回来?”
“如此轻易便被抢了去,想来是这位秦氏娘子太凶悍之故。”
最偏远处,那位因为眼神不大好,早早便收回视线的周尚书,此刻闻言则是生起了好奇心:“这位小女子,倒是个伶俐干脆的人物。”
“或许是年纪太轻罢。”秦太傅却是拿起桌上的筷子,低头掩去有些发红的眼眶,勉强使双手不那么抖。而后摇了摇头,语气颇有些可惜地道:“今日,这位小娘子危矣。”
周尚书闻言好奇地问道:“此话怎讲?”
“罢了,都是年轻人的事,同咱们这些老骨头有何相干?”秦太傅说着,夹了一筷子菜到周尚书的碟子里:“不如品菜。”
周尚书却拧起眉头道:“太傅大人年轻时也是敏捷锋锐之人,即便官位不高时仍敢直言相谏。怎么到了位高权重,反而畏三惧四起来?不过是与我说一说罢了,又不是让你与皇上对阵,以你对皇上的恩情,又怕得什么?”
秦太傅便道:“非是我不畏三惧四,而是说了也无益,你我又帮不了那妇人,说来又有何用?”
“怎么没用?至少——”周尚书忽然住了口,眯了眯眼睛,再看向秦太傅时,顿时有些明白了:“好啊,我说你推三阻四的做什么,原来你心中早有想法,却是不愿自己出头,非要拉上我?”
说到这里,面上有些忿忿起来,伸出手指着他道:“同僚这些年,你这算计人的性子始终不改。便是想叫我做什么,直言又能如何?偏偏拐了这番肠子,诱着我去做。哼,我才不衬你的心意!”
言罢,果然拿起筷子,开始夹菜吃起来。
秦太傅便微微笑道:“既如此也好。来,尝尝这道菜。我方才瞧了,很是不错,你也尝尝?”
他年轻时也是极英俊的男子,如今年岁长了,虽然面上有些岁月的痕迹,然而并不损其气度。虽然不再如年轻人那般,容色饱满,却别有一番沉稳内敛的威严。哪怕只是淡淡地瞧着人,也能够叫人心中不由自主地尊敬。
旁边的周尚书,却是最早一批投靠皇帝,如秦太傅一般,乃是少有的一直被皇帝器重之人。此刻听了秦太傅的话,不由得又是丢了筷子,道:“你说,那女子有何危险?说得准了,本大人便想一想招儿。”
秦羽瑶再如何生得好,令人喜欢,那也只不过是一介民妇而已。顾青臣再如何不堪,代表的却是太子麾下骨干。周尚书此刻所考量的,却不是秦羽瑶,而是顾青臣,而是太子,是近几年来愈发浮上表面的太子与三皇子的皇位之争。
本来,太子宇文景占着名、占着理,朝中众人自该向着他。然而这几年来,却是越看越不像话,荒淫跋扈,不似明君的样子。反而是三皇子,博闻广记,儒雅温和,是一块仁心君王的料。
不知什么时候起,朝中已有些臣子已经站到三皇子的身后,与太子打起擂台来。也有那不曾站队的,比如秦太傅,比如周尚书,一直冷眼旁观,不曾表态。
皇帝总归要去,新皇帝迟早要即位。大部分朝臣都选择了站队,赢则名利双收,败则身首异处。也有那不站队的,却是将名利视为浮云,从不奢望权倾朝野。譬如秦太傅,他已经站队过一次,这一次却是不打算再站队。
却也有些人,是心怀天下,毕生之愿便是造福于民。譬如周尚书,上一次站队,他站对了,因为先帝晚年昏聩,于民生不利。这一次又到了站队的时候,他却犹豫不决,因为皇帝身子骨尚硬朗,且是一位明君,并不到站队的时候。
只不过,此刻却也在暗中打算起来。如果叫太子即位,皇后为太后,对同僚们、对天下苍生,是忧是福?眼下这一件事,却是不错的观察势态的良机。故而,周尚书瞧向秦太傅,等着他的回答。
秦太傅放下筷子,从袖中抽出手帕,仔细擦了擦手,方道:“皇上不喜她,皇后不喜她,贵妃不喜她,丞相不喜她,宁国公不喜她,这一干人都不喜她,她又能有什么好下场?”
周尚书闻言,却是怔了一下。片刻后,不由得发出一声冷笑:“不过是一名民妇而已,居然叫这许多巨头都不喜,可也算得本事。”言罢,竟是站起身来,道:“我倒要瞧瞧,他们这些巨头,竟要把一名民妇吃了不成?”
秦太傅望着周尚书起身离去的背影,缩在袖中的双手,不由得又颤抖起来。此刻因为身边没了人,不必用力压抑着,竟然颤抖得十分剧烈。
他抬头看向最前方的那个身姿纤细的女子,生得与他的夫人有五六分相似的面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