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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柳君的了解,”绿川先生说,“只限于他对国际事务的看法。我知道他是共产党,而家父生前也是共产党,他在日本共产党里还是比较有地位的人物,因此我对他们这些热衷于政治的人很感兴趣,想知道他们的观念上有什么不同。我发现柳刚君见识非凡。他在研究哈贝马斯、马尔库塞、弗洛姆、萨特、梅劳——庞蒂、阿尔都塞。我在家父的书房里看到过这些人的书。
这么一个小地方,这么一个人物竟出在我的雇员之中,我很惊讶。他应该去当大学教授。“
文海点点头, 又摇摇头道:“可惜
这人是个奇才,大学毕业时他本来是能留在大学里教书的,他学的就是哲学。可他的妻子和儿子都在这边,去不了省会。他就只能回来。”
“为什么去不 ”
“绿川先生对于中国还是不够通
中国的户口制度您懂从一个小地方向省会和首都迁徙那可是难于上青天的事。““啊,中国有句古语: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进省会也是走蜀道,对 ”
“是的。他要留在大学里,就得熬上许多年,熬白了头发,妻儿才能同他团聚。
他不愿做那样的牺牲,就回来 ”
“这里不是也有大学 ”
“北河的大学?它快堕落成中学了,惨不忍睹。大城市的大学教师都在往国外跑,何况这个小地方的大学教师?有点抱负的年轻人都在跑,他们不甘心赖在这里混着年头儿当什么教授误人子弟,莫名其妙地混着,教出的学生就可想而知
”
“你这话提醒了我。我去年招聘时,就有几个本地大学外语系的学生来应考,我很惊讶,你知道,我的英语是很差的,就连我都能听出他们的英文很差。现在我总算明白
”
“所以啊,有不少滥竿充数的知识混子,注意,不是分子,是知识混子,混在这样的高等学府中乐陶陶自生自灭着,怎么能懂得柳刚君的价值?这种铁饭碗的地方,永远是人满为患的,没点门路还进木去。很多事纯粹是中国教育史上的笑话。
我一个同学曾在那儿读书,他常告诉我一些令人笑掉大牙的事。玛格丽特。撒切尔都当政好几年了,一个教英国概况的系副主任还在让大家猜英国首相是谁。最后他竟然大言不惭地说‘是希思’!从此这人就荣获‘希思先生’的绰号。这样的二混子,居然混到中国驻某国大使馆去管留学生工作,你说这样的大学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柳刚君拿着自己的论文去那里联系过工作,人家连看都没看。仅仅因为他是另一个大学毕业的。这个大学极少接受外校的毕业生,近亲繁殖,一代一代下去,是违反生物进化原则的,只能出傻子。”
“那么,文海君既然成功地上了青天,再回到这个小地方来,是不是违反常情?”
“不,我和我妻子的户口都留在了北京,谢天谢地没人强迫我们改户口。就像很多华人入了外国籍再回中国来一样。”
“中国的事真是复杂,我都听不大懂。好吧,柳刚君嘛,我可以让他试一试。
我还不敢断定一个政治家搞这样一个历史文化经济一体化的项目行不行。文海君既然也投资,也就义不容辞了,请多关照,帮帮柳刚君。”
“不敢当,柳刚这样有才华有抱负的人,需要的只是机遇。
当初若没有家庭的拖累,他完全可以有更大的作为。““这反倒说明了他品质好,”绿川先生说,“他没有当陈世美。”
“那又有什么用?他一心想的是妻儿老小,可妻子却抛弃了他,投入了暴发户的门下。这世道实在是太不公平 好人总难得好报。”
房门虚掩着,文海推门进去。屋里灯光很暗,暗红暗红的。
英子已经上床了,正听着音乐吸烟。晚间居然在听《芬兰颂》这样辉煌的乐曲。
“怎么这么晚才来?我今天还差点开车回去呢。我要早点回去,咱们就在半路上失之交臂 ”文海坐在床头,拿掉英子手中的烟。“别抽了,女人抽烟是毁容的。”
英子扭过脸去,“方大经理还在乎我这个?有那些女人陪你,你还顾得上看我的脸?”
“瞧你,像个小孩子。”文海说。
英子盯着文海:“是啊,你越变越成熟,而我却是幸福的在你这大树下乘凉,能不像小孩子 当年给你绣鞋垫时不是更像小孩子?
你连见都不想见我一面,也不想看看是谁有这么一双巧手,真够残酷的。”
“其实在学校里天天见,就是不知道是你绣的。你为什么不面对面冲我说那是你绣的,还要找媒人,多么封建!”文海打趣说。
“也许我那时真勇敢点,咱们早就成了呢。”
“真那时候订了,也许咱们就都考不上大学 早早结婚生娃过日子 ”
“你不会甘心的,你早晚要飞出那个山村。倒是我,可能不会那么坚韧不拔地连考三年大学。你考走后,我真是拼了命
那次市里的大专录取了我。我死活不去为的啥?就因为你在前头逗引着我,我死活也要考到你身边去。我得跟你平等。“
“是啊,人家跟个天津女孩儿都快成了,生生儿叫你搅散 ”
“那是我有魅力!你们男人,就吃这个。现在可是有比我胆大的,还没动心?”
“老夫老妻的了,开什么玩笑?”
“你心里最明白。其实,我挺为你高兴的,说明你还有魅力,别看头发白了不少,皱纹也一脸。我也不能天天跟着你东奔西走,厂里那摊子公关。财务已经够我忙一气的了,本来我就不聪明。我不在时,能有人逗你开开心,有人陪陪你,省得你没着没落的,这不是很好
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不承认这一点不行。
女人甚至可以为一个男人的死魂守寡,男人就做不到。“文海要说什么,被英子打断了:“你别装,也别表忠心。人一阔,这种事是难免的。现在时兴什么喜新不厌旧,你这个老实巴交的乡下孩子竟也赶上这等时髦只要你活得开心潇洒,我也替你高兴。只是别忘了你是想干点什么的人,别因为这种烂事儿闹出丑闻来,也别弄出什么私生子来,你得为你的女儿着想。
将来冒出几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的来,不好看!你们家够热闹的了,同父异母同母异父的,你习惯了,咱们女儿可不会习惯,我该维护你在她眼里的尊严。我其实无所谓的,我知道我仍然有乡下姑娘的味儿,无法让你满足。“文海让英子的一席话说得坐立不安,不知是感激还是惭愧,死死抓住英子的手,嘴里嗫嚅着:“瞧你说的,瞧你说的,你让我怎么办?我别的什么事都行,就是有时管不住自己,我没办法,英子,其实我心里头你全懂。”
“我怎么不懂?在电视台那会儿你怎么能管住自己?还不是因为你是个农村的土二黑,那些洋妞儿看不上你?那会儿你自卑,所以你业务上才发奋,因为除了干工作你没有别的想头儿。
就凭这你才当上了组长,你身边那一组漂亮的小姑娘一口一个方老师方哥地哄着你,你就心甘情愿地扛着机器爬着跪着,一个镜头一个镜头地拍她们,还要帮她们打饭,搬东西。可她们心里其实看不上你。现在你翻身了,完全有理由管不住自己了,所以就真管不住自己。我真的不管你,只是让你注意点儿,为你那宝贝女儿着想。
瞧你这几个朋友吧,够乱的 柳刚离了,大明闹国际恋爱,也离了,吕峰是个浪荡公子,干脆不结婚,就你还算稳定体面。方大经理,可要悠着点儿呀。“文海不语,
怔怔地看着英子,似乎有点不认识
英子不再是十年前那个憨土憨土的姑娘了,已经出落得儒雅大方,一派职业女性风度。这两年经商下海,使她变得更为干练精明,更有主见。他知道英子离了他也能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可她能容忍他的不轨,分明是仍然恋着他,仍然像当年一样一往情深,尽管她现在像知识女性那样表达感情的方式变得克制、含蓄
“英子,”文海苦涩地看着她,“你知道,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所以你能宽有,能理解,甚至说还有几分放心。英子,人是复杂的,有情和欲之分,只有两者浑然一体时才是爱,这是难得的。“只有情或只有欲的关系,都算不得爱。这一点你尽管放心,没人能替代你在我心中的位置。我也脱不掉身上的乡土气,待人处事总也离不了‘真诚’二字,总是讲良心的。这一点,从我对待工人的态度上都能看得出,何况我们老夫老妻?““海子,”英子声音有些哽咽,“我从十五岁上给你绣鞋垫那会儿就暗自把自个儿托给你了,我那会儿就认定你了,现在虽然没那时那股子纯情少女劲儿了,可这心里,还踉以前一样。女人,特别是我这样出身的苦丫头,往往是认定一个男人就死咬住不放的,何况你从上了大学就总在令人目眩地进步着,我还能有什么可抱怨的?只是说到良心,这种词汇太让人容易做无端联想。海子,如果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在靠良心维持着同我的夫妻关系,那我就太悲惨
我绝不希望那样。海子,我也在大报社里混了几年, 也算有点见识的女人,这样的事见多 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你别难为自己——”
“英子你——”
“我是真的。我知道你现在同几个女孩子有那种露水关系,但我明白这种逢场作戏是不能当真的。一旦到了你良心上受折磨要做什么选择了,我是不容你选择的,我不能和那种人平放在一起供你选择。我会主动退出,你也用不着背良心债。你这人老实,可能会痛苦,所以我先告诉你,真到了那个份儿上,你不用痛苦,我会在你感到痛苦之前就和你一刀两断,就像李大明的妻子一样。”
“大明的妻子其实没弄清他和那个意大利女人之间的事。”文海说。
“还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