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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岸流年-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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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见储薇的时候,仙道看清了他希望在那时那刻出现在教堂门口的到底是谁。 
他一直知道自己是喜欢流川的,是那种超过朋友的有些不应该的喜欢。他以为自己那么多年一直只看着他,是因为太爱惜他的坚忍、勤奋、锐利和善良,他希望与自己共渡一生的那个 right girl 能多少有些像那样的个性,只是那女孩一直没被他找见,他以为是标准太苛刻了。 
其实不是,其实远没有那么复杂。没有人比流川自己更像流川。他爱流川,就这么简单。 
他在神甫的指示下吻着自己的新娘,嘴唇冰凉,以至于辰辰询问地看向他。他只是转开眼睛,把左手无名指的戒指深深按进右手掌心。 
他终于明白了怎样的痛才能让人的面孔像那样的苍白镇定。 
在三万英尺的高度流川终于睡着了,做那种完全没有情节的梦,只有面前无止境的漆黑。梦里面听见非常温暖的声音在叫他,好像是姐姐,绝对不可能是母亲。 
“……先生,您冷么?您一直在发抖。” 
流川睁开眼,俯身下来的空姐有温暖的声音。 
“我能试试您的体温么?” 
点头。 
温热的手掌抚上额头,“您没发烧……我给您拿床毯子来好么?” 
“谢谢。” 
空姐抱着毯子过来帮流川盖上,她甚至非常细心地将毯子的边角压进流川身后。 
“您要是不舒服了就叫我们,好么?” 
流川点头,裹紧毯子蜷在座位上。他想为什么这样的温暖会来自陌生人。 
他想起他十八岁那年的除夕夜,他喜欢的仙道就睡在他身旁。直到今天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柿子树上的路灯怎样透过窗帘照亮仙道的脸,那些眉头和脸颊上昏暗的黄色光线。他经常会在因为伤痛无法入睡的夜里想起那天晚上,想起他那时候也是这样咬紧牙齿克制自己在静夜里听起来异常沉重的呼吸声,但那时不是因为疼,而是紧张,怕他会突然醒来的紧张。 
他当时并不知道那样的感情就是爱,浅薄却真实,并且悠长。他一直怀揣着那种感情和一种他自己也不清楚具体内容的对未来的相信,他常想总有一天会——,却从没来得及想过他想要的“会”,到底是什么,在那些拼尽一切挣扎向前的每一年每一年。 
一直向前,顾不得回头看,转身之时才发现原来已经走得太远,走过了太多时间。 
后来仙道在娱乐频道看到了流川的婚礼。德国人对美国的篮球明星并没有多大兴趣,即使他的球队近年来是NBA总冠军的常客。问题是新娘是去年花花公子杂志世界五十位最美丽女人的头名,好莱坞最有票房号召力的明星。婚礼的奢华程度比得上英国皇家庆典,插播的花边消息介绍流川如何在长达三年的全方位大攻势的追求之后终于有一天求得美人芳心一悦点头应允,将个中风漂浪簸柳暗花明一一说明,跟真的似的。新郎穿着纯黑礼服,袖口和领边有银色细纹饰边,看上去像个遗世的贵族。他似乎心情不错,虽然对着镜头的表情最多称得上放松了嘴角,但是整个人是柔和的。 
仙道想其实他应该举行中式婚礼的,红色比黑色更适合他。不是黑色不好,太寒冷纯粹,穿在他身上过分强烈了。 
他和他的mail往来仍算频繁,他们甚至不时打打电话,但他只字未提过他要结婚的消息,甚至连请柬都没有发来。 
你知道我喜欢你,怕我在婚礼上会伤心,对吧流川,果然还是一样的细心。 
仙道垂头盯着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 
或者你怕有我在,就说不出“I do”来。 
新娘很美,谁敢说不是呢,世界第一美。 
已经挑到了没有再挑下去的余地,拿了那个最好的,还想怎样呢,于是也就没的后悔了。 
对吧,流川。 
原来如此呢,流川。 
那天晚上仙道一样失眠,他睡觉时要不得半点光,所以拉着厚重窗帘的卧室里夜色像粘稠的酱汁一样浓。他有这个毛病年深日久早已习以为常,曾经一度每每身边妻子终于深沉睡去,而自己的困意还像几万里外的长城一样遥不可及的时候,总会有一种类似被背弃了的委屈,于是不可抑制地想起留宿在流川家的那个除夕,那么深沉幸福的睡眠,身边的那个人,那样的思念噬骨,一日烈似一日有如毒品。终于辰辰说你这个样子我很担心,安眠药不好的,试试催眠音乐好不好。于是他想起那张CD里有一首歌就叫做《催眠》。 
那张属于流川的CD因为没有壳子只能一直放在光驱或者walkman里,听得太多听到花了的时候没舍得扔,夹进最艰涩的一本专业手册搁在书柜顶上,好像从那天起就再没听过任何CD。既然想到了,就到唱片行去买,果然没货,只能邮购。那么古老的东西价格不低,索性就订了一打,放枕边walkman里一张,汽车音响里一张,余下备用。他也惊奇过居然可以这么多年这么多遍重复听同一张唱片,结论是原来自己是非常念旧的人。 
天使和魔鬼混血的嗓子在眼睑下幽冥的空间里用力延展到最充分的极限。催眠,这首歌是不是真的可以催眠,那为什么如此安详的名字可以被她唱到这样彻底的悲伤。 
他三十二岁,他三十三岁。 
终于各自幸福,婚誓旦旦。 
那么自己敢不敢从头到尾再数一回。 
辰辰喜欢问亲爱的你爱我吗。 
总是笑着答,当然了,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是真的,你是我最爱的女人…… 
他的家庭美满幸福,他的事业蒸蒸日上,他的生活继续。 
到德国的第九个年头上,仙道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进入了那种实际意义上的衰老,否则为什么常起家园故国之叹。辰辰一直希望能有个孩子,仙道是知道的,但他怕的是在人家的国度里难免身不由己,孩子生下来会负不起那个责任。 
也许真到了该回去的时候了吧,只是一直下不了决心,直到有一天下班的时间暴雨倾盆,车被堵在路上,雨刷疯狂地想替前窗扫去雨水却徒劳无力,世界是浓重的深灰色。音响大开着,永远只为听者一人歌唱的歌者第一千次地问着,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那首歌能将他的催眠。 
仙道发现其实道路尽头那座点着灯的房子,并不是他想回去的家。 
他把车停在门口顾不得往车库开,下车直接冲进门厅,辰辰从厨房迎出来,他对着她大声地说我们回家吧,好吧。 
妻子的表情从疑惑到狂喜,跑过来扑到身上,笑着哭着。 
仙道的成就在他的领域内世界公认,他的回国意愿一公布几乎引起了国内顶尖大学之间的一场小规模战争。他最终选择了A大,原因是辰辰的研究方向在A大能有更大的发展。他如愿以偿地成为教授,拥有自己足够规模的实验室,充足的科研资金,还有他要求的面向本科生的大课。他在四十岁之前实现了二十岁时希望过的全部愿望。 
除了流川。 
他想大约世界上不可能有哪个人的生命可以完满到那个程度吧,太奢侈了。 
流川终究也没能将与世界上最美丽女人的婚姻维持到第四个年头上,他知道维持两字不近合理,他并不曾真的做过什么努力。 
她真的爱上他的时候,反而决心要离开他。 
临走的那天他的前妻穿着她平日最爱的白色棉纱休闲长裙,戴着大檐的白色草帽,披散着头发,略显憔悴却美丽依然。他站在门边看着她拎着箱子从楼梯上走下来,她的经济人拎着另外两个箱子跟在后面,她从他身边经过的时候没有看他一眼。 
他在她身后关上门,好聚好散。 
不是没一点留恋的,她毕竟是他决心与之共同生活的第一个人,三年来身边的最亲近的人。 
但是离开是她的决定,所以流川始终保持着沉默。 
媒体问过原因,她只说了很简单的四个单词,“He doesn’t love me”。他知道她是说真的。 
他想自己这辈子估计很难再爱上什么人,因为温柔这种东西他很小的时候就尝到了真正的涵义,就像是摄氏37度的水,即使浸没全身,明知道是被温暖包围着,对它本身却无知无觉。 
他站在空屋子里有彻底的虚浮感。 
他想他终于还是独自一人。 
自始至终都是自己的错,怪不了任何人。 
仙道其实是去看过流川的现场比赛的,都是向请求学术交流的对方提出的要求,所以座位往往不错。他从来没告诉过流川他去看过,总是一个人坐在延展到天上似的巨大的观众席中,像蚂蚁一样渺小。流川比他印象中要高,剪短了头发于是不会再有粘在额上的发帘挡住眼睛,脸颊益发瘦削。在场中强烈的照明灯光下他明亮得像要自燃起来一样,从未改变过的不惜一切的打球气势仍能点得仙道热血沸腾。中场休息的时候却总是坐在场边面无表情,看上去异常暗淡,就好像在场中燃烧得过于剧烈后只剩下了余灰。他总是看着对面的观众席,目光因为没有对象而没有焦点,仙道不只一次在电视转播上看到过那个表情,他知道那是他的习惯,也知道那是他何时开始形成的习惯。 
他不只一次地想站起来用中文喊他的名字,喊流川我在这里啊。 
但他不敢。 
因为他了解流川,也了解自己,一旦开口注定无法控制局面。 
开始走的时候就已经回不去了,当时不明白不等于现在不接受。 
你看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 
后来的一天仙道莫名其妙地做梦,梦见糖桥,梦见站在湘河河堤上的自己对穿着红色运动衫的流川说“将来有机会一起去吧”,梦见流川点头说“好”。三十八岁的自己一边说着将来有机会一起去吧,一边知道那是个永远实现不了的愿,他永远和不可能和流川一起走到他们当时期望着的那座有着甜蜜名字的桥,他不知道为什么说这话的自己想到这个会如此伤心。 
早上醒来的时候妻子在枕边问你昨天晚上梦见什么了,亲爱的,你竟然在梦里哭了呢。那么温暖的心疼的语气。他把她搂进怀里说,不是什么大事,小时候的一点不高兴,你知道做梦的时候人的感情总是很夸张,没道理的瞎想。 
“但是我第一次看你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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