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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原本在她榻上躺着养伤,那一刻竟然丝毫不避,便那般昂扬走出帘来,与凤熙直面相对。
以凤熙的智慧,如何能怀疑小六的身份?可是他就那么直剌剌地出来,竟都忘了自保——她那一刻便惊,明白他的所为全是因为醋意。
那一刻心内说不清是苦是甜,虽则那一刻也在感念凤熙的心,可是却又如何能装作没看见他豁出去一般的锐气?于是她只能将那佛手退还给凤熙;凤熙不肯收回,她再转赠给横波……只为让他安心,她便宁肯割断了幼时曾经的记忆。
蜡冻佛手最贵重,却抵不过那一刻他不肯退让的目光。
她便忍不住捉了他到妆奁前为他篦头,明白告诉他,虽然凤熙龙骨凤姿,可是他丝毫不逊于凤熙——便是这样委婉地告诉他,他在她心中实则已经重过了凤熙去。
她亲手为他簪花,不过是要让他安心。
如今想起,早已恍如隔世。
。
清笛手指微微停过,便已经恢复常态。她望着铜镜中少年清俊的容颜,浅淡一笑,“六皇子定然是盼望婚礼今日,说不定平日神思不属地便都想象着这一刻的更衣妆束,便一并连本宫也想象进来了。
“本宫从不曾这样为六皇子妆束过,六皇子记错了。”说罢接过玄宸手上的金枝宫花,帮玄宸簪在金冠之上。
霸州初见他,他只穿着刑囚的白衣;在契丹,他便只穿彩绣青衫。白与青色都是素淡的颜色,虽然更能凸显他的骨骼清贵,却终究带着遗世独立的冷,总缺少了红尘繁华的气息。
而今日,清峻少年身着绣金大红吉服,腰缠玉带,上挂金刀、角弓——便仿佛人间红尘扑面而来,盛世繁花都赶来绽放在他身上。他骨子里的清贵里便又多了一番辉煌气象,好看得令人眼睛酸涩,不敢多看……
清笛急忙转过了眼睛,含笑说,“已经好了。六皇子便静待新娘到来吧。”
“你去哪里?”玄宸在清笛身后轻唤。
。
清笛却没回答,只含笑轻步走出帐外——她去哪里?她只想走回她原来的地方去。
走出他的生命,走向尚未遇见他的那个地方。
从未敢憧憬过,他今生会为她穿上大红的吉服;即便当年便知道自己情生意动,却从来没有过这样的念想。她明白,今生原本无缘。
可是今日却能亲眼看见他这般装扮,虽然不是为了她,却也让她心中快慰。
他穿白色和青色都好看,可是他穿大红同样好看——她其实想告诉他,他穿大红好看,可是却也不像个好人。周身的邪气如血色漫延开,让人的心只能跟着不停不停惊惶地跳。他日后还是不要随便穿红色了,否则岂不是要扰乱了所有人的心?
。
广平淀的冬风和缓,契丹宫帐正在筹备六皇子的婚礼大典。可是广平淀外的大草原上却是朔风呼号,千里茫茫。
天地悠远,连绵的青山都缩小为一行行起伏的曲线,这样浩大的天地当中,一匹孤单的马自然就更缩小为一个极小极小的黑点。踯躅在苍莽衰草之间,不用力去看,都看不到。
若走得近了,才能发现那马匹的疲惫。原本是神骏的马匹,可是此时看上去却狼狈不堪。冬季马匹原本该养膘来抵挡冬寒的,可是这匹马却瘦得连肋骨都透过皮毛显露出来。
它站在衰草间茫然四顾,仿佛压抑不住内心的某种情绪,便仰首向天,长声嘶鸣!
天地悠悠,青山回声。便仿佛这广大的草原上不只是它孤单一马,还有其它的马与它回应。
实则,若是它想,它是可以做到这一点的——因为它原本就是草原上野马群的头马,只要它肯回归野马群,它依旧可以一呼百应!
可是它甩了甩长尾,还是终究放弃了。因为它这回回到草原来,不是为了它的亲族而归,也不是为了重新找回自由……它这回只是为了寻找一头驴而来。
这匹马正是霁月。黑丫失踪了的那个早晨,它发疯地冲断了马圈的镔铁门闩冲了出来。可是却天地茫茫,根本找不见了黑丫的踪影!原本雪地上还能找到黑丫的蹄印,可是越想草原腹地奔去,雪地就越发凌乱,到后来全然失去了黑丫的踪迹!
连续多日,它不停不
停地奔跑,几乎不肯停下来休息。它只是怕倘若自己稍微休息一下,便有可能与黑丫擦肩而过!
可是草原茫茫,它不吃不睡、不眠不休地这样奔跑寻找,却终究还是没有黑丫的踪迹!
腿伤未愈、身子又那般虚弱的黑丫,她能跑到哪里去!以他的脚程,怎地竟会追不上她!难道说——在他赶来之前,她便遭遇过了不测?
261、斜阳黄昏(第三更)
越是想要赶紧找到黑丫,霁月的心中便越是焦急。抬头望天,遥远天边有铅色沉重的云翳阴沉而来。以霁月生长在草原上的经验,他知道今晚恐怕又有一场大雪。
大雪便意味着草原会再度被雪覆盖,又要连续多日找不见吃的。那头笨驴自然看不懂这草原的天色,她如果在草原上被冻、被饿着了,可该怎么办!
霁月一急便再也停不下脚步,不顾自己的身子已经虚弱不堪,便撒蹄再度狂奔!
他必须要赶在天黑大雪落下之前,先找到黑丫!
不知是不是上天听见了霁月的心声,当霁月跑进一条山谷中时,猛然听见一片驴叫!
霁月心头一震——他认得,那是老对手了,是草原上的野驴群!
野驴与野马都是草原上逐水草而居的族群,有时候双方会遭遇在同一块操场,或者同一片水源地上。为了生存,两个族群之间经常发生打斗。野马自然体型占优,但是野驴们却是格外凶狠,所以多年来的多次打斗,双方各有胜负,便也因此而积怨极深。
从前带着马群,霁月从来不将野驴群放在眼里;可是他此时只有孤身一人,更何况体力几乎已经是消耗殆尽——若按照自保的本。能而言,他应该就此转头离开,避免与野驴群正面相对。
可是心中的渴望却让他停下脚步来。任凭草原上的朔风一团一团涌起,寒意环绕了他的周身,卷起他的鬃毛与尾巴——听见驴群的嘶鸣,他直觉黑丫就在野驴群当中!
这样的天气,这样的风雪将至,草原上所有的动物都本。能地想要找到安全的避风之地。可是却明显地,野驴群中传出不统一的嘶鸣,就仿佛有驴子不想去避风,所以被其他驴子一同攻击一般。
这样的天气里,还要梗着性子不肯随着族群去躲避风雪的,除了并非草原上长大的黑丫,还能有谁!
霁月的心都热起来,整个身子忍不住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冷,反倒是因为热,反倒是因为狂喜之下的微微紧张。他终于找到她了,在风雪来临之前;他终于确定她安好……即便她之前走的时候那般羸弱,可是此时听起她的大嗓门儿,依旧还是精神头不差!
长风吹过,霁月仰首朝着苍空一声长嘶——他要告诉野驴群,告诉太岁,他来了!
。
山谷里,野驴群正在朝着避风的山坡行进。可是黑丫却怎么都不想走,金毛太岁凶狠地咬着她,“不跟我走?那你难道自己想在这草原上等死!你看看天上,风雪又要来了,你这母驴怎么不知好歹!”
黑丫呲起大板牙,“滚开,你这头草原上的野蛮驴!我就算死了,我也不再跟你们在一起!”是因为起了风吧,那风直剌剌地就吹进黑丫的眼睛里去,把她的眼泪都给吹出来了,“黑丫要回霸州去,黑丫不在草原上呆着了。你们草原上就没一个好东西!”
大颗大颗的眼泪,就这样从黑丫的眼睛里跌落下来。
太岁烦躁地呲牙长嘶,“我看出来有人伤害你了,可是草原上谁说没有好东西!我早就警告过你,不让你跟马群呆在一起。你是头驴,不是匹马,你在马群里本来就是要受它们欺负的!”
“你不肯听我的话,那你看看你现在满身的伤!你只要肯乖乖跟我在一起,留在驴群里,便没事了!”
“我不要!”黑丫上来拧劲儿,“我恨它们,可是我也同样讨厌你!就因为你我都是驴,我就一定非要跟你在一起么?我告诉你我不要!我不要跟你在一起,我也不要留在草原,我要回霸州,我要——回家……”
回家,她真的好想家。这样一走便是好几年,原以为能一直忍耐下去,却终究知道,这里不是属于自己的地方。她要回家去,她要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去。就算死,也要死在自己的故土,叶落归根;决不当在这异族他乡飘零的游魂!
就在此时,猛然听得山谷外一声清越马嘶!
黑丫原本说得口沫横飞,却忽地一下子怔住,便连下头接着要说什么话都给忘了。就那么傻傻立在原地,伸直了脖子,竖着两根长耳朵,屏息听着风里传来的马嘶,浑然忘我。
“还说啊,还说什么草原上没一个好东西,还继续说要回家!”太岁看见黑丫的神情,气得呲起大板牙,“只要他来了,你便什么都忘了!女人,果然都是口不应心的家伙!”
有放哨的野驴发出吼声,太岁听见说霁月是孤身一人来。它身后方圆数里以内都并无其他马匹跟来!
太岁一呲牙,“太好了,报仇的机会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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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持续了一整天,契丹国俗与汉俗并用,一对新人一道道的礼节走过来。挨到青庐前,准备行拜奥礼的时候,已是暮色四合。
天空出现了妖异的景象:原本有铅云将来,可是夕阳的余晖却炽烈地将黑云全都照成红色。黑与红的碰撞交织,让人只觉邪异。
再加上今晚初一,天空无月。暮色夜空里只有稀稀落落的星子浮现,那脆弱的星光根本就没有能力与妖异的夕阳红霞相比,只能退居成背景,黯淡寂寥。
可是纵然今晚将无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