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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0年1月,经中央军委批准,九所同当时还在中国的苏联专家列杰涅夫商定,开始在工程兵科学实验场一角建设小型爆轰实验场,代号为17号工地。实验场位于燕山山脉的长城脚下,曾经是一片古战场。4月上旬,当试验场工程正在紧张修建时,为了抢时间,吴永文就领着人马在临时工棚里开始了试验。参与初期爆轰试验的孙维昌说,我那时刚到二机部报到,宋任穷从苏联一回国就来看我们,说是苏联靠不住了,中央决定自力更生。我当时任二室副主任,陈能宽任主任。我主要分管炸药成型工艺的研制工作。吴永文副主任先到西安抓雷管研制工作。一开始,我领着二、三组的同志消化苏联设计二分厂各子项的资料,提出了一些疑难问题,请苏联专家答疑。可是,凡涉及到工艺、炸药、材料等方面的技术问题,苏联专家都是一句也不讲。我们当时通过总参借用工程兵的试验场,叫17号工地,在官厅水库那边,加工工房才刚开始建,但上级要求我们五一节前一定要拿出炸药柱,打响第一炮。看样子五一节以前工房还交不了工,我们只好搭起帐篷做工房,在帐篷里搞注装炸药。那时我们国内就两种注装炸药,主要的单质炸药一个是TNT,再一个就是黑索金。容器都必须用铝和铜的,不能用有色金属的。那时候没有啊,我们就到新街口商店去跑,买那些铝盆铝锅铝勺什么的。熔药桶是两层的,夹一层,中间要通蒸气。我们在车间焊接这个熔药桶时没有模具,就想了个笨办法,用牛皮纸把它卷成圆筒,然后把炸药熔化以后装在圆筒里边,成了。4月份的一天,上游又是大风又是大雨,下来一场山洪,把我们的帐篷工号都冲掉了,我们刚焊接好的熔药桶也都给冲到了官厅水库,去找回来一看,全碰坏了。大家心里难受,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只好重新搭起帐篷,不分白天晚上,在那从头开始搞。到4月底的时候,我们终于做出了两三发药柱,打响了第一炮。随后,边生产边研制出各种不同规格的炸药零部件,满足了四、五组同志做爆轰试验的需要。在这期间,我们上了混合炸药,要求爆速高、能量高、密度大。这个时候就遇到一个要解决质量上缩孔的问题。药柱不能有缩孔,也不能有裂纹。我们加工车间条件不具备,做不了那个球,因为球模具要求精度很高,特别不好做。我说我回我们厂子去吧,回娘家求援去。回到我们厂子,把情况一说,厂长书记二话不说就给了两套小球模具。我本来跟他们说明白了,我们该交多少钱就交多少钱,但他们一听我们是搞这个东西的,不要钱,白送。
爆轰现象的发现可追溯到1881年。中国是黑火药的发源地,有许多应用进展,但以高能炸药为主要研究对象的爆轰学,在中国一直都是空白。当时为爆轰实验提供炸药部件的工程师张寿齐说,爆轰试验开始时,熔炸药用的蒸气锅是在护国寺买的一个普通的茶水炉,熔药桶是从工程兵借助来的,用马粪纸做的药模代替金属药模,用人工搅拌代替机械搅拌。蒸汽熔化的炸药气味刺鼻,毒性大,帐篷里满是雾腾腾的粉尘和蒸汽,让人窒息,但越是这个时候越需要尽快搅拌,只有这样,炸药部件密度才能均匀。靠这些土办法浇铸出了第一批炸药部件。17号工地那里正好是个风口,一刮风,就沙尘呼啸,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夏天冰雹有乒乓球大,能把羊打死,冬天接雷管启爆线要不断跑到工号去烤手,否则手冻僵了,接不上。
第75节:第二十章 狼爪子伸到了被窝里(2)
刘文翰1960年从北大数学力学系毕业后,于9月份到九所报到。按那时的规定,新分配来的大学生先要下放劳动一个月,刘文瀚下放的地点是在顺义县。虽然是强度很高的体力劳动,但粮食定量却一下子从36斤减到28斤,有些同学饿得不行,只好到地里捡老百姓摘剩下的豆子,打兔子,挖老鼠洞。挖老鼠洞并不是为了吃老鼠,而是可以从洞里挖出好多粮食来。一个月后,刘文瀚来到了二室主任陈能宽手下,搞爆轰试验。
刘文瀚说,过去有这样的说法是不妥当的,说美国搞原子弹用了多少年,苏英法用多少年,意思是中国用的时间短。美国的洛斯?阿拉莫斯是1943年成立的,到1945年爆炸用了一年七个月,而我们从1960年到1964年用了4年。美国是从无到有,响不响从来不知道,而我们是知道了肯定能响,并且也多少知道一点怎么把它弄响,因为苏联专家讲过一点基本的东西。搞科学就要有科学态度,只凭时间,说明不了什么问题。说到当时搞爆轰试验这个事,爆轰属于流体力学里面的不定长运动,当时国内没有教材,国内专家只有郭永怀一个人,我们刚开始提出的口号是边干边学,干成学会。那个时候我们自背行李,冬天两床被子两床褥子都要背着,打一个很大很大的行李卷,坐公共汽车,中间换一趟车,到西直门火车站,在东华园下车。一下车就发现塞外情况跟关内不一样,黄沙扑面,有时没车接,自己要扛着行李卷迎风走20里地。我们住的地方是一个军营,一共有二三十人在里面住,三张大通铺,每人不到二尺铺位。一天只吃九两饭,还不够我一顿吃的。我们的同事有的能吃二斤炸油饼,长期挨饿,不知道饱饿了,在这种情况下我们还要走六里地去试验场。
刘文瀚说,试验场有一个碉堡,山上还有烽火台。我们是搞启爆元件的,原子弹要用炸药来引爆,要实现同步启爆,一块往里压,才能把里面的核材料从亚临界状态压到超临界状态。核武器的原理一般的都知道,两块铀…235都是亚临界的,对在一起就是超临界。两块一对,接触的部分能量非常大,马上就推开了,核反应就马上停止了,你必须把这两块压在一起,让它有足够的反应时间,后边就靠炸药来推,这就叫枪法式,美国投在广岛的原子弹,就是枪法式的。它的结构简单,但是核材料利用率太低了。美国还在长崎扔了一颗内爆压紧型的,核材料利用率就要高得多。必须在一个炸药球面上同时启爆,这是一个比较难的事。完全靠计算算不出来,只好从试验入手,当时我跟陈能宽一起做这个工作。那时只有两台上海出的手摇计算机,我手摇计算机的技术是相当过硬的,后来我练得比电动计算机速度可能还要快一点儿。第一块聚焦元件是陈能宽起的名字,叫坐标一号。这个坐标一号聚焦元件真正是中国自己的,而真正攻关的,是50年代末60年代初这一代年轻大学生。第一次试验就证明,通过坐标一号聚焦是可行的。不过,当时在我们九院内部也有争论,因为这个问题在国外现成的资料里没有人给出现成的解法来。王淦昌认为这个问题还要探讨一下,陈能宽坚持可以走这条路。结果第一炮做试验就证明这条路是可通的,这是一个跃进。虽然没有达到坐标一号各个部位同时打在球面上,但说明这个问题是可以解决的。陈能宽是留美的博士,人特别好,有一次我们晚上算数据算得非常晚,一直算到午夜,他家在这,他也没回家。我倒没关系,因为我住单身宿舍,我可以陪着他算。那时候是饿着肚子算的,到半夜陈能宽感到有点儿疲劳了,我也疲劳了,他打开抽屉拿出一个窝头来,说这个是我晚饭省下的。他拿窝头分给我一半,说吃吧吃吧。我当时还不好意思吃,因为粮食定量那么紧张,人家陈能宽是很有名望的专家。他说不要客气,吃完了咱们还得算呢。结果吃完了以后又算,算完了大概是第二天了。陈能宽说他1947年出国的时候,轮船上所有不文明行为的警句,像不许随地吐痰不许大声喧哗之类的警告,都是用中文写,他挺生气的。那天他想去理发,船上的理发师说没时间,后来别人告诉他其实是不为有色人种服务,可是日本人例外。陈能宽说国破方知人种贱,他说咱们这事儿一定要干好,从振兴民族这一点来说也要干好。
陈能宽是在交通大学唐山工程学院毕业的,原来学的是矿冶系,1947年到美国耶鲁大学,学的是物理冶金系,随后在耶鲁大学念完博士学位,当时他做的毕业论文更多的是偏向金属物理,即所谓金属单晶体的换型形变工作。1950年他本就想回来,但是由于发生了朝鲜战争,中美关系紧张,中国留美学生回来很不容易,所以很多人在那时都没有回来。在美国留美的中国同学组织了一个留美科学工作者协会,尽量争取得到美国社会上的支持。当时是麦卡锡时代,美国搞了一阵子反共排华,最后还是周恩来在日内瓦谈判,双方交换平民他才回来。
第76节:第二十章 狼爪子伸到了被窝里(3)
陈能宽说,1950年我拿到博士后,在当时的国际形势下,美国不让中国留学生回来。我在学校和西屋电气公司工作了五年。1955年解禁以后,一大批留学生都回来了,从香港进入深圳,当时那里还是个小村子,但是感觉特别亲切。回到中国后,我先是到了中国科学院的应用物理所,1960年去苏联考察了三个月,回来以后到金属所,没呆多久就到了九所。我家里人都不知道我去哪儿了,科学院也不知道。只知道一些信箱啊什么的,转来转去的。那对我老伴怎么说呢,就只告诉她我现在调到一个保密单位,做什么工作不能跟外面讲。一开始到了九所,他们总要交代工作吧,哈,他不直说,绕弯子,只告诉我是做原子能在国防中的应用,那我自己就猜吧,可能是做这方面的工作。在当时,“原子弹”这三个字儿是不能讲的。本来我的专业是材料方面的,我跟领导说我没搞过,怕干不好。不记得是李觉、朱光亚还是钱三强,当时听我一讲就笑了,说你没搞过,中国谁搞过啊?你现在就主要做爆轰方面的工作。我这时也只好改专业了,国家需要嘛。不懂怎么办?边干边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