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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主意!”大家一片喊叫着。
白万玉先是用手搓了把红红的脸膛,沉思片刻,充满自信地吟念道:
“冻雨洒窗,东两点,西三点。”
刘精义眨眨眼睛,把手向空中一举,大声喊道:“我来对——喝酒论碗,你四碗,我五碗!”
“轰——”大家一齐笑起来。十七岁的冼自强讥讽道:“刘精义,你就想着喝酒,死后非变成一个酒鬼不可。”
赵其昌赶忙站起来说:“这不只是对联,是文字游戏,把‘冻’‘洒’二字拆开,‘东’有两点,‘西’有三点,其实也好对,‘切瓜分片,竖七刀,横八刀’。把‘切’和‘分’也拆一下看!”
大家一阵喝彩:“对得好!对得好!”白老不顾大家的喧闹,继续说:“还没完呢,你们听好——天上月圆,人间月半,月月月圆逢月半。”
这次没人举手叫喊了,大家都抬头望着夜空,默默地想着下联。白万玉不无得意地摸着下巴的胡子,用挑逗的眼光扫视着大伙。
“今岁年尾,明朝年头,年年年尾接年头。”
赵其昌一口气对完,站起来围着篝火转了一圈。
“好——”大家再度欢呼起来,白万玉望着赵其昌不服气地说:“好小子,没白喝了墨水呵,我再出一个,若再被对上,我就认输了。上联是:上上下下,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添一岁。”
白万玉甩出最后的杀手锏,盛气未消地注视着大家。像一只红脸公鸡,作出格斗的准备。
刘精义捅捅赵其昌:“怎么样,就看你的了,你要不行,我就出马。”
“你出‘炮’也不行。”队员李树兴实实在在地将了刘精义一军。
赵其昌笑笑,用手轻轻拍拍脑门,胸有成竹地说:“看来我是赢定了。大家把耳朵挖一挖,好好听着——家家户户,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同过新年。”
“噢——”队员们都跳了起来。队员王杰捅了捅冼自强、曹国鉴,他们捡块石头,偷偷扔进火堆,一股火星腾空而起,扑到大家身上。白老向后一退,“扑通”一声被一块木柴绊倒在雪地上。众人见状,忙止住喧闹,庞中威赶忙上前扶起老人,帮他拍打着身上的雪粒。白老摇摇头,嘴里嘟哝着:“你这孩子,你这孩子……”
喧闹过后,篝火渐渐熄灭,天气越发寒冷,队员们不得不回到屋里,围住火炉取暖。大家都感到意犹未尽,余兴未了。于是,刘精义鼓动白老讲故事——“考古杂谈”。
白万玉没有推辞,借着酒兴,声情并茂地讲起西域探险的奇特经历。也许他这时才感到,只有这段经历才不会在这帮小伙子面前“失败”。这是他一生最为辉煌的时期,也是只有他才独有的“传统节目”。
“我跟安特生来到罗布泊,这个世界著名的湖泊早已干枯,湖底翻着白花花的盐碱,找不到一滴水,大家有些绝望了。在这之前,我们穿过塔克拉玛干大沙漠,从英库勒北行,跨过孔雀河,在那里重新备足水后,沿库鲁克干河床来到罗布泊。这时大家的水已用光,每个人都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忽然,大家发现有一个人远远地躺在沙滩旁,跑过去一看,这人的两只胳膊深深地插在沙土中,整个身体已变成僵硬的木乃伊了。大家不由地吓出一身冷汗,默默地站了许久,才用沙土把他埋掉。那时,我们都在心中暗想,这个木乃伊会不会就是自己不久的归宿呢?”
“大过年的,别尽讲些死尸吓唬人,还是讲点好听的吧。”没等白老说完,刘精义他们又叫喊起来。
白万玉看了刘精义一眼,默默地点点头,狠劲地吸着烟,随着喷出的浓雾:“今天过节,就依你们了。讲点好听的。”
“大约是二十年代,我跟随安特生来到甘肃,在民勤县发掘新石器时代早期遗址,出土了不少完整的彩陶罐。正在得意之际,不想突然来了几位彪形大汉,二话没说把我按倒在地,拳打脚踢,狠打一顿,还骂骂咧咧。当地的口音我也听不懂,还是雇佣的发掘工人悄悄地告诉是不能挖祖坟,不仅打,还要送我去见官,入大狱。”
“你挖人家祖坟可不就入狱呗?”不知是谁说了句。
白老急了:“几千年前的遗址哪里是祖坟!是谁的祖坟?何况根本又没有坟头。黄河上游,要说是祖坟该是中华民族的祖坟!……咱们接着讲,我被五花大绑装在牛车上送往县城,在县城街上一过,一下子震惊了全城,男女老少,满街满巷,争看捉来的‘盗墓贼’,”白老一兴奋,站起来双手比划着什么叫“五花大绑”,躺在牛车上的姿势……。
这么一来,曹国鉴乐了,笑着插嘴说:“嘿!白老可风光了!一生中没见过这么大场面吧!”
白老接着说:“什么?还风光呢!差一点打死我,就仗着当时年轻。要说场面可真不小,足有上万人!……说来也巧,正巧被人群中的邮政局长看见了,一见是我白蕴山——那是我的字,那时对外我常用这名字,他赶紧出面制止,立刻找到县长,在县大堂前的院子里把我放了……。安特生给我寄发掘经费时,几百元现洋可是大数目,取钱邮局要证明,我找到邮政局,说明情况,认识了邮政局长,晚上没事,还一起打过麻将牌。外国人安特生派我考古的事,县长也知道,人是放了,他也怕惹出麻烦,又由县长出面摆了酒席,为我‘压惊’,表示歉意。”
从城里赶到工地来过节的高德本,越听越兴奋,赶紧递给白老一支香烟,笑眯眯地说:“白老!人家曹国鉴没有说错!县长请客还不风光?”白老接过烟,点燃,还没吸便摆摆手说:“德本,打了个半死,我哪里吃得下喝得下呀!再说,你哪知道,县长出面,名义是为我‘压惊’,是我掏钱请人家呀!”
大家一听,顿时都大笑起来,情绪越来越高,吵吵嚷嚷,“讲下去!接着讲!……”不知又是谁说了句:“白老!你考古中有花花事吗?”一听“花花事”,白老可真来劲了!“有!有哇!听着!”
“那年,在甘肃酒泉附近的一个村庄住下,想不到隔壁邻居是一个年轻的寡妇,她不但人长得漂亮,心地也好。见我大冬天还穿着薄薄的夹袄,就偷偷缝了棉袄、棉裤送给我。出于感激,我就送她些在野外发掘中捡到的稀奇古怪的小东西,有时还给她一些钱,日子长了,就产生了感情。我们两个经常在一块谈天说地,感情越来越深,最后都觉得难舍难离了。但是,最后还是分手了,因为我还要随安特生西行。分别的那天早晨,天下着毛毛雨,她站在门口依依不舍哭成了泪人儿……”说到这里,白老的眼里溢出浑浊的泪水。他无限深情地叹口气:“唉,一别几十年,也不知现在那个小寡妇咋样了,兴许早已离开人世了。”
屋里极静,大家都沉浸在故事之中,似乎随同白万玉一同回到了西去大漠的岁月,咀嚼着难忘的痛苦,回忆着那欢乐的时刻——爱情的回忆,永远是一朵玫瑰色的彩云。即便是痛苦的回忆也觉得有一丝甘甜!
赵其昌望着白万玉老人的泪眼,极其深情地向大家建议:“来,咱们也像电影上那样,唱一支歌,为白老那段美好的爱情祝福吧。”
“对,唱一支歌。”刘精义抬起泪眼,随声附和。
“唱什么歌?”冼自强问。
“唱《我的祖国》咋样?”刘精义激动地站起身。
“就唱(我的祖国》”,赵其昌说着,也站起身,领头唱道——
一条大河波浪宽,
风吹稻花香两岸
……
姑娘好像花一样,
小伙子心胸多宽敞。
为了开辟新天地,
唤醒了沉睡的高山,
让那河流改变了模样。
……
歌声由弱变强,越来越大,穿过木板房,在幽深凄凉的皇家陵园回荡。
“叮铃铃……”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响起,歌声嘎然而止,大家惊异地望着屋里崭新的电话机,谁也没有去接。这部电话自昨天安好,还没通过一次话。是谁有这么快的信息,得知定陵工地已安装了电话?
惊愣片刻,赵其昌上前抓起话筒。
一个高亢宏亮的声音传来:“是定陵工地吧?我是吴晗。”
“呵,是吴副市长的电话!”赵其昌一把捂住话筒,转身对大家说着。屋里的人都惊奇地围上来。
“今天刚听电信局的同志讲,电话安好了,这是个盛事呵!这大过年的你们坚守在工地,够辛苦的!你告诉大家,我向他们问好。告诉白老,祝他身体健康。”
“是,我一定转达您的问候。”赵其昌带着轻微的颤音回答。
“你那个当中学教师的姑娘怎么样了?”吴晗的话音再次传来。
赵其昌紧攥话筒,没有立即回答。他自北大毕业不久,便结识了一个中学教师。姑娘很美,也很有才华,两人甚是谈得来。自从赵其昌来到定陵后,关系逐渐疏远,终于在一个月前,赵其昌收到了姑娘的绝交信,理由是:“你经常从事野外工作,将来对家庭不利。”
赵其昌嘴唇蠕动了几下,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抽搐,压低嗓门说道:“吹啦——!”
那边沉默了片刻,又传来爽朗的声音:“以后到定陵帮助工作的单位越来越多,我估计肯定有漂亮的姑娘,你可不要错过时机呵!”
赵其昌脸上泛起玫瑰色的彩云,没有说话,只是淡淡地一笑。
之后,白万玉、刘精义和其他队员分别和吴晗通话,相互问候、祝愿和慰勉。
这一夜,小木屋里的炉火一直燃到东方欲晓,雀唱鸡鸣。
匆匆来去的“嘉尔曼”
有一次,夏鼐病了,住在昌平小汤山疗养院,赵其昌去看他。闲谈中赵其昌问:“梅里美这家伙是干考古的吗?”夏鼐一愣,接着笑了:“怎么,你在看《嘉尔曼》?那你上了大当了!我早年看过原文版。”赵其昌涨红着脸,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原来,《嘉尔曼》是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