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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雪定陵-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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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塌下来有山顶着,你就说吧!”赵其昌满不在乎地表示,心中却“咚咚”地敲起了小鼓。
  朱欣陶脸上涨起了一阵红晕:“根据文化局的指示,发掘队的人员要下放劳动,你是第一批,到良乡窦店农场。”
  赵其昌一惊,两眼呆呆地望着面前的朱欣陶,没有说话。对于命运的悲剧性转折,早在他的预料之中,但一旦真的到来,竟也感到茫然不知所措。他站起身来,在木板房里转了两转,有些激动地问道:“为什么?”
  朱欣陶伸出手,示意赵其昌坐下,脸越发通红:“这话我也许不该告诉你,既然你提出来,我只好给你透点风,原打算让你明年开春后再下去,可是……”他停顿了一下,把到了嘴边的话又收了回去,改口道:“我也无力挽回局势。”他摊开了双手,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姿式。
  赵其昌皱紧眉头,一脸怒气:“就我自己?”朱欣陶用安慰的语气说:“白万玉已回考古所了,就你一个人,你只好先走一步了。”赵其昌似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寻找着答案:“我不记得在工作上犯过什么错误……,”朱欣陶望着他那张纯朴又带点傻气的脸,有些憋不住了:“可是有人说你在地宫里放毒气,行使特权,”然后用加重的语气补充道:“再加上你的历史问题。”
  赵其昌的脑袋轰的一下,自己的历史问题是避不开的,然而毒气呢?他渐渐冷静下来,一屁股坐在床上。他回想起来,还是在清理万历的棺木时,为防止霉菌的侵蚀,他们不时在地宫中喷洒福尔马林药水和酒精混合液,以便进行消毒防腐。当时有个领导领着老婆孩子来参观,正赶上他们喷洒药水,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那位领导还能勉强支持,可他的老婆却不停地咳嗽,用手帕擦着溢出的眼泪,两个孩子也叫喊起来。这位领导见状,只得举家迅速离去。那时的赵其昌,怎么也想不到会引出今天的故事。
  尽管事实清楚,如果真是毒气,他和他的队员们能在毒气中周旋数月之久吗?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冲动之情,一股怒火在心中燃烧起来,他感到委屈,又感到悲愤,他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喷洒药水怎么能和“特权”联系在一起?这种是非混淆、黑白颠倒的局面,倒可以清楚地表明,到底是谁在行使“特权”!
  一切都无须再问,什么也不用解释,事已至此,只有面对现实。“什么时候走?”赵其昌问。
  “上级领导说今天,我看时间来不及,你收拾一下,明天后天都行。”
  “那发掘报告还写不写了?”赵其昌指着近三年来积累的数百万字的发掘记录。
  朱欣陶一时没有回答。身为定陵博物馆筹建组领导人,他清楚地知道发掘报告的份量。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的考古发掘,都是按严格的程序进行的。要发掘一座遗址或陵墓,先从实际勘察着手,在掌握了大量的线索和证据后,再进行现场发掘。这个过程要配合照相、测量、绘图和记录进行,不能有半点疏忽和遗漏。待实际发掘工作结束后,就应立即撰写带有科学研究成果的发掘报告,以不同形式公诸于世,为研究者提供进一步探索的科学性原始依据。定陵发掘出土文物的展出,仅仅是发掘工作的一个段落,整个工作的完成,要以发掘报告的问世作为终点。面对这常识性的问题,今天的朱欣陶也无法解答了。
  赵其昌决定第二天离开定陵到窦店农场去接受改造。他单身一人,无牵无挂,不想告诉城内的老父,但他需要向他的队员们告别。
  晚上,他正在紧张地收拾行李,刘精义提着一个布包悄悄地走进木板房,声音低沉而又沙哑地问道:“明天真的要走?”
  “真的。”赵其昌抬起头,四目相对,不用言语。昏暗的灯光下,两人静静地对望着,往事烟云,多少欢乐悲苦、友谊真情,在心中翻滚开来。
  刘精义原就读于南开大学历史系,因突患严重的神经官能症而中途辍学。病愈后,年迈的母亲领着唯一的儿子从包头来京寻找工作,在北京市文物调查研究组和赵其昌邂逅相识。此时定陵急需人手,在赵其昌的力荐下,刘精义加入发掘队来到定陵。自此,两个人便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刘精义是独子,母亲早年孀居,从小养成了一副倔犟的脾气,对待工作却极为认真细致。就在发掘人员面对地宫大门无计可施的时候,正是刘精义日以继夜,埋头苦读,从浩如烟海的古籍中找到了“拐钉钥匙”的记载,为地宫的打开做出了贡献。
  在殉葬品清理的后期,由于寒气袭人和每天近二十个小时的蹲地操作,赵其昌的腰部受寒,整日痛疼不止,既无时间又缺乏医疗条件,只好在晚上烧几块砖头,垫上毛巾倒换着进行热敷。当刘精义在德胜门外乘车进城再转车去十三陵时,看到一家药铺门前贴着专治腰痛的中药“坎离砂”的广告,他如获至宝的买了几包,每天晚上临睡前,用醋调和,耐心地给赵其昌敷在腰上。这种神奇的铁砂加醋搅拌,释放出大量热能,经过一段土法治疗,赵其昌的腰病一时痊愈了……
  似乎一切都在眼前,一切又都成为遥远的过去。在这即将分手的时刻,他们要说些什么?
  依然是相对无语。
  最后,刘精义敞开布包,拿出一套毛线衣裤:“这是今天下午从长陵公社买来的,送给你御寒。”
  赵其昌望着,眼泪唰地流了下来,立即抽出跟随他多年的派克自来水金笔,双手送上。两双大手在静谧寒冷的北国之夜,紧紧地握在一起……。
  赵其昌就要走了。
  深秋的朝阳洒进陵园,映照着他黝黑的脸,凄冷的寒风掠过大地,刮起一阵尘土,笼罩着他的身躯和苍翠的树林。崎驱的山路上,他背着铺盖,手提一包发掘记录,向长陵公社的粮站走去,他将从那里搭车进城,再转车去所要去的地方。手中的包袱沉甸甸的,让他心烦,又让他欣慰。和他相伴三年的定陵就要从身边离去了,那雄伟的大殿,那苍老的柏松,那给予他温暖的木板房,那倾注了他鲜血的地下玄宫……这一切,都将随着那一幕幕悲欢离合的往事,成为昔日的梦境了。只有这一包沉甸甸的发掘资料还在身边,这是他从定陵带走的最珍贵的东西。他知道它的珍贵和价值。他记住了朱欣陶老人的话:“去吧!把资料带走吧,只有你才能写出定陵发掘报告。”雄奇的大峪山在他的泪眼中渐渐地模糊起来。历史让这个开皇陵发掘之先河的发掘队长走了。他的命运无疑是一个不幸的转折。然而这个转折导致的结果,却比他自身的不幸要严重的多。在不久之后,将有更加凄壮的故事发生,不过,那已不再是一个人的悲剧,而是整个民族的灾难了。
  第一座皇陵博物馆
  神武门展览之后,定陵博物馆筹建人员加速了修补、保护、复制殉葬器物的步伐。
  首先要修补、复制的自然是三具尸骨。正在中国帮助工作的苏联著名雕塑家格拉西莫夫听到此事,主动找来请求把尸骨带回苏联,做修补和模型复制。在这之前,格氏已为北京博物馆修补和制做了古人类头骨的模型。有关方面怕在这个问题上出现漏洞,婉言谢绝了他的请求。
  三具头骨送往中科院古人类古脊椎动物研究所进行修补。同时,找了两位从事雕塑的老师,做万历帝后的模型。由于万历皇帝在他们心中是封建地主阶级的杰出代表,模型的制作自然要按照地主的形象进行艺术加工。两个月后,万历帝后的三具人体石膏模型送往定陵。只见万历头戴瓜皮金丝小帽,横眉怒目,鹰勾鼻子下挂着一张血盆大口,摆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势。左腿长,右腿短,身体极不平衡地站立着,手握皮鞭,侧身站立。似在追赶,又似在战斗和殴打。这独特的造型给人的感觉是一个穷凶极恶的大地主,正在对交不起田租的穷人进行残酷的蹂躏。其动作和形象都维肖维妙,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封建地主阶级吃人的凶恶本相。两个皇后则穿红着绿,涂脂抹粉,头戴鲜花首饰,妖冶而凶残,一副典型的地主婆形象,真是富于想象、高于生活的革命创作!
  就在塑造万历帝后的同时,陵园内忙于对出土的织锦匹料进行技术处理和保护。有人建议,丝织匹料可以像古画一样进行托裱,背后衬用韧性大的纸张,以便卷舒;有人建议,浆糊内加入防腐剂,以便长久保存。但是,托裱工作并无专业人员现场指挥或指导。装裱完毕,著名文学家后来又成为专门研究古代服饰的沈从文先生来了。他想看看匹料,作一点研究,将裱品展开,用放大镜一件件仔细观察,迷惑不解地问:“怎么有的装裱成品显露的是织品反面?”
  “研究织品的结构不是要看反面吗?”一位工作人员急中生智说。
  一句话激怒了沈从文,但他还是面带微笑地说:“研究织品结构,要看反面,更要看正面。如果为显示反面结构,留下一厘米、两厘米、最多五厘米也足够了,整匹反面,我看是装裱的错误。”他的直言不讳,特别是说到错误,使站在旁边的负责人显得十分尴尬。
  沈从文不愿再看下去,走出接待室,对同来的助手说:“囊括了中华纺织技艺精华的明代织锦遗产,如此轻率地对待,还做这样不负责任的解释,不是出于无知,就是有意欺骗!”
  有些袍服的处理,也不尽人意。比如用“聚甲基丙烯酸甲酯”(塑料)加入软化剂涂在半腐的衣服上,时间稍久,衣服颜色变深,软化剂蒸发,质料变硬,硬作一块,不能展开。未经反复实验,匆匆上手,效果不佳,只能停止。
  科学一旦嫁给愚昧,就注定要遭其蹂躏,而不甘沦亡的科学反过来又将予以致命的报复。这一哲理,在这座皇家陵园再次得到验证。
  定陵丝织品损坏的消息传到北京,郑振铎、夏鼐等大吃一惊。正在焦虑不安、痛心疾首之际,外地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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