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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赜北伐的传闻给了他契机,一条计谋在他心中酝酿成熟。这一天,他宴请群臣,忽然装作心血来潮,请身边的太常卿卜卦,一把算下来,碰上了易经六十四卦中的“革”卦。孝文帝激动地说:“这是好兆头,我们应该像‘汤、武革命’那样顺应天意,讨灭不臣!”
大臣们不知皇上今天发了什么神经想“干革命”,都不敢说话。孝文帝的堂叔、尚书任城王拓跋澄可看不下去了,他以为皇帝年轻气盛,考虑问题不周,劝道:“‘革’的意思是要变天,我大魏奄有中土,要征讨不臣,却碰上‘革’这么个卦象,恐怕不吉利吧。”
孝文帝脸色一沉:“社稷是朕的社稷,任城王你想动摇军心么?”
拓跋澄争辩道:“社稷诚然是陛下的社稷,但臣也是社稷之臣,岂可知危而不劝阻呢!”
孝文帝怒气未消,半天不说话,过了好久,才缓缓说了一句:“彼此各言其志,朕不计较了!”
群臣目睹这一幕,谁还敢开口发言?宴席结束,大家就无声无息地散去。孝文帝单单留下了拓跋澄,来到后室,轻声对他说:“刚才的事,叔父万勿计较!我的态度之所以那么严厉,就是吓唬一下而已,不想让文武百官来阻挠我的想法。实话实说,举兵南征是假,迁徙国都是真。现在的国都平城面对北方大敌(指柔然),是用武之地,而非文治之城。叔父你接受的也是儒家的教育,我们现在想要推行汉风汉俗,在平城这个地方是没前途的,只有把都城迁到中原去,才可以有所作为。叔父以为如何呢?”
拓跋澄恍然大悟,愁脸顿时成了笑脸,说:“陛下迁都中原,此乃周、汉兴盛的根本啊,我拓跋澄举双手赞成!”
孝文帝又说:“可是北方人的脾性你也知道,到时候闹起来,也不好收拾,你看怎么办?”
拓跋澄信心十足地答道:“迁都是非常之事,自非常人所能虑及。只要陛下打定主意,那些没远见的人能有什么作为!”
孝文帝大喜,夸赞道:“任城王真是朕的张子房啊!”
就这样,太和十七年的六月,孝文帝下诏亲征,并在黄河之上铺设浮桥,为大军渡河做好准备。看这架势,很多人都联想起曹操的赤壁之战和苻坚的淝水之战,生怕孝文帝再蹈覆辙,秘书监卢渊特意上表请求不要亲征。孝文帝不听,率领步骑三十万,从平城出发,浩浩荡荡向南方进发。
说起来也是天意,大军从平城渡过黄河抵达洛阳,一路上尽是小雨绵绵,道路泥泞、行军艰难,北魏的将士一个个疲惫不堪,全无战心。在洛阳停留几天后,孝文帝又下令前军出发。大家根本就不愿意再走,纷纷懈怠起来。
孝文帝也不说话,自个儿穿上戎装,手执马鞭,跳上战马,就要出城去。抱怨不已的大臣们见此情景可傻了眼了,莫非皇上真的疯了么?他们赶紧追上前去,围在孝文帝的马头,呼啦啦跪倒一大片。
孝文帝故作惊讶状,问道:“大军将进,你们这算是什么意思?”
尚书李冲等人说:“今日南征之举,天下人所不愿,唯独陛下一意孤行;陛下孤身出行,到底想去哪里?臣等知道劝不住陛下,现在只好以死相争!”
孝文帝大怒,说:“朕正要一统天下,你们几个儒生,怎么这么不懂事,真是坏朕大事。再要说话,休怪朕的刀剑不客气了!”说着一挥鞭,冲出重围,就要继续往前走。
安定王拓跋休等老一辈宗室吓坏了,抱住孝文帝的马匹就放声大哭。泣声惨烈,孝文帝的戏也不忍心再演下去了,他叹了口气,对眼前的众人说:“哎,这次兴师动众,如果就这么半途而废,一无所成,如何向后人交待呢?要么这样吧,朕世居北方,既然不南征了,那就把国都迁到这里,你们看如何啊?”
一群人还在犹豫,孝文帝装起不耐烦的样子,说:“啰里啰唆,成何体统,同意迁都的站在朕左手边,不同意的站在右手边。”
话音刚落,拓跋澄就领着不少大臣跑到了孝文帝的左手边,但拓跋休等几个人还是老大不愿意地挪到了右边。
南安王拓跋桢乘机进言:“成大功者不谋于众。陛下只要停止南下,迁都洛阳,就是臣等之愿,苍生之幸!”
孝文帝哈哈大笑,群臣高呼“万岁”,几个守旧人士明白胳膊拗不过大腿,又怕孝文帝南征,只好听从孝文帝的命令,一起商议迁都的事宜。
李冲建议孝文帝先回平城,等下面的人准备停当,再搬到洛阳来。孝文帝笑道:“无妨。朕将巡行各州各郡,在邺城等地驻留一段时间,这个节骨眼上不宜马上回平城。”
他命拓跋澄打头阵,先返回平城,对留守的官员们做思想工作,组织他们迁都。临行时勉励他说:“今日之事,才正应了那个‘革’卦,王爷努力为之!”
孝文帝在邺城呆了半年,才于太和十八年(公元494年)回平城,说服为数不多的老古董们。
燕州刺史穆罴说:“如今四方未定,不宜迁都,而且到了河南那边,可就没马了,怎么打胜仗啊?”
孝文帝说:“我们去了洛阳,又不是放弃燕、代了,把这里改成专用的马场,不是更好吗?何愁没有马呢。而且平城这个地方在九州之外,非帝王之都啊。”言语间自己俨然中原帝王的样子。
尚书于果又说:“臣明白平城没洛阳那边好,可是先帝创业以来,久居于此,百姓安居乐业,一旦南迁,大家一定不会开心呢。”
孝文帝说:“称霸天下者,以四海为家。咱们的远祖,僻处漠北,当年昭成帝(拓跋什翼犍)迁都盛乐,道武帝(拓跋珪)又迁都平城,这迁都的事情也不止做过一次。朕为何就不能迁呢?”
大臣们实在争不出什么道理了,只好嘀咕道:“迁都大事,应当卜个卦算算吉凶。”
孝文帝不以为然:“卜卦是要圣人来做的,我们今天没有圣人。更何况卜卦用来决疑,迁都之事,无疑可言,不必再卜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异议也没市场了,孝文帝终于凭借智慧与舌辩,完成了迁都洛阳城的这项壮举。中华文明兴盛的新一轮曙光,在洛阳宫殿的檐角之间,隐隐显现。
迁都洛阳,只是孝文帝汉化计划的第一步。按照孝文帝的既定方案,接下来所要做的是循序渐进地推行汉化改革制度,待得时机成熟,便以正统皇朝的姿态去扫平尚未归附的南朝余孽,一统华夏。然而就在此时,南朝内部的政局发生了巨大的动荡,使得齐魏之间的一场大战提前到来。
齐武帝在永明十一年(公元493年)的北伐大计还没实施,他自己就一病不起。皇帝的后事摆上了台面,这时候的形势称得上是微妙之极。
为什么这样说呢?问题出在立储上。如果权力正常交班,那么接替皇位的就是三十六岁的太子萧长懋。总体来说,萧长懋还比较让齐武帝萧赜感到满意,他晚年着意培养太子,将很多尚书省的具体事务都交给萧长懋去处理,一方面观察他的处事能力,一方面也提高他的威望。不过萧长懋也有他的缺陷,与祖父、父亲的节俭截然相反,他崇尚奢靡,喜欢大兴土木,因为此事也挨过父亲的骂,后来虽有收敛,终究性情难改。可以想见,即便一切顺利,萧长懋做上皇帝,他也很可能只是一个平庸的皇帝,南齐的状况大约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惜老天爷连个机会都不给他,永明十一年新年刚过,萧长懋就得了重病,老爹还没死呢,他先死了。这下可就把储位给空出来了。
面对这种情况,萧赜非常为难。他有两种选择,一种是从其他的儿子中挑选德才兼备者立为太子;另一种就是按照立嫡长的原则,把萧长懋的嫡长子立为太孙,以为皇储。萧赜有二十三个儿子,真正有资格当太子的,其实只有嫡次子、竟陵王萧子良。
萧子良执政经验丰富,萧赜守湓口时,他就是得力助手,以后又在地方上做官。南齐建立后,他多次上疏陈述政见,虽然不是所有的见解都被皇帝采纳,但却深得宠爱。而且,萧子良把许多有才华的人都招揽到府中,探讨学术,颇得人心。萧长懋死后,很多人都认为萧子良是太子的不二人选。万万没有想到,萧赜偏偏青睐第二种选择,不立太子而立了年轻的太孙,萧长懋的嫡长子南郡王萧昭业成为皇位的接班人。
翻遍史书,我们很难找到萧赜做出如此选择的真实原因。唯有的两点可能性是,萧昭业人长得帅,《南齐书》说他“少美容止”,写得一手好字,谈吐不同寻常,祖父自然是疼爱有加,在南北朝那个容貌风度至上的年代,外表上的出类拔萃就是最大的优势,不要说做皇帝,就是做官也是相当重要的。另外呢,他也年轻,对于皇位的稳固性是有好处的。人算不抵天算,萧赜没料到,萧昭业是个典型的“绣花枕头烂稻草”,把江山交给他,可以说是既害了江山,又害了他。(立嫡、立长还是立贤,这从来就是让封建帝王头疼不已的大问题。晋武帝立嫡长,导致帝国分崩离析;刘宋也是遵循立嫡长的原则,结果每换一次皇帝都要经历一回大洗牌;拓跋焘武功盖世,因为立子还是立孙的问题没处理好,自己送了性命,还差点让帝国倒了台;后来梁武帝吸取教训,反其道而行之,太子去世后不立太孙,而改立别的儿子,还是躲不过厄运,碰上侯景之乱,帝国灭亡;明太祖朱元璋克定四方,也在这上头栽了跟头,立皇太孙而使帝国陷入内战。唯一还算顺利的一次权力交接,似乎是元世祖与其继位者元成宗(两者为祖孙关系),可叹又是个外族政权,而且元朝的运祚也并不长。无数前人血泪的教训告诉我们,皇帝的家事,乃是天下第一难事,也是治乱相关的第一要事。)
皇太孙刚立完,萧赜就不行了。病榻上的他反悔起来,可能又有了改立萧子良的一丝想法。他下诏让萧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