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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约束脱了缰的内力,依旧勉力控制着能控制的,一味地冲向被制的穴道。
血,从嘴角缓缓流出,蜿蜒,滴落。于地,于衣。
唐雾骇然,苦于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大恨起自己手下为何还不来。
楚回风却慢慢站了起来。
他脸色惨白,却气定。
有种奇异的安静。
白衣上血迹殷然,好似开了大片大片的桃花,艳煞。
楚回风淡淡地笑:“听声音,该是小貂儿到了。雾儿,保重……”
他推开门,施施然而去。
仿佛应邀踏月观一场花事,谱一曲流风清韵,叹一声浮生何醉。
13
今夜月淡,云浓,风缓,宜夜行。
燕铁衣衣袂飘飘。他的功力被“梦杀”折腾掉了三四成,但足够他悄无声息地潜行。
唐门倚山而建,山无名。后山有翠竹林立,是为禁地。
燕铁衣自信,但不自负。他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可以出入唐门会如履平地。所以被发现也是意料中的事。依旧不慌不忙地惑敌,前进。
他走的是黑道,杀人的确毫不含糊,但并不代表他嗜杀。
杀人简单。但此时杀唐门弟子就会麻烦。
虽如此,唐门仍愤怒了。到现在,敌人何时而来,目的何在,到底在哪儿,到底有几个人,一无所知。
所以整个唐门都被惊动了。
燕铁衣压力陡增。
该死的是这当口,一股倦意袭来。
他一惊。
才醒过来五个时辰,怎么又想睡了?这毒已发作得如此频繁了吗?
他苦笑,而后掂了掂手中短剑“照日”,抬手向自己手臂扎去。
快,且狠。
剑光飞掠。
软剑。
“照日”被打偏,只划了道浅浅血痕。
剑的主人出现,给他止了血,这才拾起自己的剑。
淡淡月光下,青年男子依旧笑得一如以往地温和,如这春夜的风。
楚回风。
燕铁衣在心中默默念了一遍这名字,道:“受伤了?”
他语气平淡,楚回风亦是平静:“算是。”
隐隐人声传来,楚回风抱起了他:“我们走。”
燕铁衣想说,他一直想说,每次都想说,能不能不要这样抱着他?这姿势,若是突遇敌袭,楚小子你双手不得空会很被动。
但睡意如海涛一波一波袭来,他的神志还是被一次浪涌卷了过去。
而后又是一场不知期限或许是永远的深眠。
很冷。
很热。
冷的时候像置身冰窟,连血也要被冻住。
热的时候像被火灼烤,连意识也要被焚烧殆尽。
最痛苦的不是这冷,或热。而是二者之间毫无预兆的转换。
燕铁衣生生被折腾醒了。
睁开眼,下意识寻找某个人,却不见。心中忽觉有些怪异。每次一睁眼就应该可以看见的人,不觉被他当作了证明自己还活着的依据。
所以他在刹那间竟拿不准自己是活着,亦或死了。
但他是燕铁衣。
所以恍神,一刹那也就够了。
垂了垂长长的睫毛,抬眸时眼神清澈,冷静。
门被推开。
进来的依然不是楚回风。
是个妇人。
说不清年龄。
貌美,但白发。
那是一种老年人才会有的灰白的白发,毫无生机。
冷漠地看着他,女子用小刀割了一下他的手腕,血滴到她手中一只瓶子中。
燕铁衣没反抗。就算他想反抗也没办法。身体竟是动也动不了。
瓶子满了,女子说:“姓楚的,进来。”
门再响,楚回风目光扫过燕铁衣,眸间闪过一丝喜悦,而后躬身:“前辈有何吩咐?”
“该说的我都说了,待会儿时间到了,送他过去。”冷冷地说着,女子径自走了出去。
楚回风仔细看了看燕铁衣刚刚的伤口,见已止血仍取出伤药敷上,而后包好。边做边说:“燕兄,此处也算是在禁地之内……”
他三言两语,大意是当夜找到唐念远隐居之处时,没见到面就被毒倒了。恰好方才那女子前来与唐念远比毒。
她是唐念远的发妻。在夫君遁入禁地后第二年也进去。隔水而居。
不是生死相随,而是生死相搏。
搏的乃是用毒。
唐念远要杀的人,她就救。
所以楚回风没有死。
而且二人相约赌最后一次。
赌的就是梦杀。
一切从梦杀开始,一切也从梦杀结束。
唐念远说,甚好。
所以各自轮流三日,看谁能医好燕铁衣。
楚回风说的很简单。
若细想,当时他二人均毒发性命危在瞬息,他居然能在两个性格古怪的用毒高手间留下性命,且达成目的——
不可说错一句话,不可走错一步棋。
燕铁衣见面露喜色的楚回风,却想揍他。
他看着楚回风。看得对方纵是脸皮极厚也撑不住地笑容有点发僵。
燕铁衣哼了一声,道:“是不是只要你认识的人,你都会做到这种地步?”
楚回风松了一口气:“不是。但若是朋友,无论是不是燕兄你,楚某都会如此,何必在意?”
他见燕铁衣面色不善,安慰道:“若是换了是我,燕兄想必也不会弃我不顾的。”
燕铁衣冷笑:“那得看我当时心情,有没有空,是不是正好看不下去。”
他说的是实话。
若是社中兄弟,当然救。若不是,出手的理由就是他说的几点。至于当事人的感激涕零,那可不是他一开始想要的。
楚回风愣住。一会儿,伸手去抱他。
燕铁衣怒道:“干什么?”
楚回风苦笑,好在一路上多少习惯了他的喜怒不定,柔声说:“时间到了,送你去唐前辈那儿。”
燕铁衣有点切齿:“很好……喊我大哥。”
楚回风叹气:“好。”
“回到楚角岭歃血为盟,发英雄贴昭告各大门派,你给我老实点别跑。”
楚回风有冷汗:“我名声很差的。”
燕铁衣傲然一笑:“我燕铁衣做事,谁敢指手画脚?”
楚回风很想说,若你真的过意不去,我说你以身相许好不好?
他当然不敢说。
他知道对于没有血缘关系的两个男子,结拜是表示关系亲密的极限。
他心中有些发涩,笑道:“那从此刻起,你就是我大哥。但是昭告天下就免了吧,我不想江湖上来个借口重新洗牌。也不想日后有人找到你那儿索风流债。”
燕铁衣听到后面不由就说:“那个我管不了你,可你务必记得,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男女之事却要你情我愿的才可。”
楚回风低头看燕铁衣秀气的眉皱了起来,心情忽然好了点,道:“是极是极,大哥,说得对。”
他的话听上去很真诚,但燕铁衣怎么也觉得哪儿不对,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
不是第一次觉得这个人有点奇怪。
他看楚回风明亮的眼,忽然不愿再去细想。
14
燕铁衣懒懒地坐在地上,看楚回风忙。
楚回风一直很忙。
两位唐门高手,动口多与动手。
动手的事自然多交给了楚回风。做得不好,冷嘲热讽倒是轻的了。
不过,楚回风不是脾气很好的问题,他简直就是没有脾气,倒让唐氏夫妇没了折磨他的兴致。
燕铁衣日子就很不好过了。
唐念远夫妇根本没当自己医的是“人”。甚至有把他当作斗气的物品之嫌。
毒在解,虽慢。
但活罪似是没有尽头。
他清瘦了许多,眼睛愈觉得大。
现在他归唐念远医。唐念远不在,两个人也不高兴进去,就坐在门口等。
楚回风在做笛子。
试着吹了几个音,他不甚满意,又修改起来。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淡漠而疏离。
感到燕铁衣的目光,他抬头:“想什么呢?”
燕铁衣觉得他还是笑起来的样子比较好看。
“在想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以前师父教过。他老人家常整夜整夜地吹。”楚回风说着,将笛子凑到嘴边,轻轻吹了起来。
那时候不明白怎么能吹上一夜,现下他好象有点明白了。
燕铁衣一声闷哼。
忽然剧痛。
楚回风见他痛得面色惨白,冷汗直流,急忙打横抱住冲进屋中,放他躺在床上:“发作了吗?”
唐夫人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梦杀的发作似乎停了,但却时常出现莫名剧痛。说实话,到唐念远这儿,他更似在补救。也亏得燕铁衣内力精湛,换了其他人,恐怕早死了。
他搜肠刮肚般吐起了血。
楚回风一把抱住燕铁衣:“大哥!撑不下去别硬撑了!”
燕铁衣气喘吁吁,还有心思笑:“废话!除了扛着还能干什么?”
他闭上了眼,发凌衣乱。长长的睫毛上扬,眼神微倦:“回风,出去一下,反正过了这一阵就会好。”
楚回风一言不发,出去,关门,等。
听见里面器皿砸地的声音,听见里面压抑不住细碎的呻吟。
他不愿人看见自己脆弱的一面。
这门,是燕铁衣的底线。
楚回风知道,也许没有任何人可以进去。
但他就是不甘。
为什么这“任何人”中还是有他?
他看着这竹门。
一推就可以打开,一用力就可以折断。
而后他长叹。
燕铁衣。
他喜欢的人是燕铁衣。燕铁衣就是这样的人。他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吹笛。
站在门外吹。
笛声温柔。
屋内燕铁衣精疲力竭,听到幽幽笛声。
他一直以为笛声应该是清扬的,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