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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典 作者:[清]张南庄-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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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初还恐怕雌鬼要话长说短,遮遮掩掩的瞒着他。后来渐渐手滑,把雌鬼积蓄的许多臭铜钱,日逐间偷出去浪费落①了。及至雌鬼得知,向他话账,却又钝皮老脸的杀他无得血,剥他无得皮,真是无可如何。过了几时,愈加老眉老眼向雌鬼要起钱来。没得与他,反要做面做嘴的寻孔讨气。雌鬼也不甚理他。

  一日,又出去赌夜钱输极了,回家向雌鬼要钱去还赌账。雌鬼不肯,便拍台拍凳的硬要。雌鬼只得发极,道:“老话头:要吃要着嫁老公。我虽不为吃着两字招你归来,也巴望挡一爿风水。谁知你枉做了汉子家,只晓得吃死饭,又不会赚些活路铜钱归来养老婆■大细,反要挖出肉里钱去大掷大赌的输落,尽要向我一只钉上讨力。我又不是看财童子,会屙金子呕银子的,那里有许多闲空铜钱来接济你?难道天上有得落下来的么?”

  刘打鬼听了不觉恼羞变怒,跳得八丈高,把雌鬼“触千捣万”乱骂起来。

  雌 鬼怎肯让他?大家闹得家反宅乱,打起灶拳来;弄得盐瓶倒,醋瓶翻,一只碗弗 响,两只碗砅①砰。幸亏六事鬼在隔壁听不过,跑来强劝解开了。雌鬼真是有 苦无话处,“爷娘皇天”哭了一场,也只得罢了。

  谁知那刘打鬼打开了手,愈加胆大,三不常向雌鬼要长要短。好便骂,不好 便打。雌鬼始初也不肯让他,打了几次灶拳。到底女流之辈,如何斗得他过,渐 渐被他降服下来,只得百依百顺了,倒还图个耐静。日复一日,把家中弄得空空 如也,渐至卖家掘产,将活鬼吃辛吃苦挣起来的家当,不消几年早已写了“清” 字。他还没肯歇手,尚在外面百孔千疮,做下一屁股两胁肋的债,常常弄得前门 讨债后门畔。

  雌鬼是做过财主婆的,向常钱在手头,食在口头,穿软着软,呼奴使婢惯 的,如今弄得吃着朝顿无夜顿,怎受得这等凉凄?肚里气气闷闷,不觉成了臌② 病。晓得自己老死快了,恐怕活死人将来没个给果,只得央六事鬼寄信教形容 鬼来。

  ① 落——犹言掉。

  ① 砅(lì ,音厉)。

  ② 臌(gǔ ,音古)——鼓胀。那形容鬼自从雌鬼不听他好说话,嫁了刘打鬼,便脚指头弗戳到他大门上。直等六事鬼寄到信,方才晓得雌鬼成了臌病——有数说的:疯、痨、臌、隔, 是阎罗王请到的上客——知道他死在眼前,不免看同胞姊妹面上,到来睃睃 他。谁知已经弄得赤白地皮光,家里风扫地,月点灯的,刘打鬼也不在家里。

  雌鬼见了形容鬼,自觉惭愧,一话一哭的家长里短,告诉不了。形容鬼不好 揭他旧书, 只得因个头来答个脑, 劝解了几句。 那活死人已经有七八岁,见了娘 舅已经不认得,形容鬼见他生得眉清目秀,便道:“多时不见外甥,已这等长成 了,可惜一个好相貌,如何倒这般命硬的?”雌鬼道: “我是自作自受,已是死数 里算账的了。只可惜他头青白面一个孩子,将来落在刘打鬼手里,终无了局。我正望你来,要与你相商,也看当时他老子与你一同去求来的,我死之后,你千万带只眼睛,收留他回去,抚养成人,也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一面又向床下摸出一块金子来,递与形容鬼,道:“这是你前姐夫的镇家之宝,叫做吃弗了乌金,还没被刘打鬼晓得,未曾弄落,你可拿回去做个记念。”形容鬼正要推辞,雌鬼道:“你不拿去,终归化为乌有,岂不可惜。形容鬼方才拿了,告别回家。

  却说那形容鬼的家婆,叫做醋八姐,是个小人家出身,嘴花捩撇的专喜嚼舌头根,不甚贤惠。幸亏形容鬼凡事自听自为准,大着耳朵管不甚理他的。

  那日回家,把雌鬼要将活死人托他的话说起,醋八姐道:“他做财主婆的时候,一把抓了两头弗露,从无一丝纱线破费在穷亲眷面上。今日倒要把个开口货擐在别人身上,只怕情理上也讲不下去。”

  形容鬼晓得他是贪财的,便向身边摸出那块金子来,放在面前,道: “他有这件海宝贝与我们,也不是白效劳的。你若推出手,如何可白手拿财,只得送还他便了。”醋八姐看见那块金子火赤焰焰的摆在面前,眼睛里放出火来,怎舍得送还,便改口道:“既然他以心相托,个把小■多里掏拢,所费也有限。况且古老上人说的:‘外甥弗出舅家门。’想必无爷娘收管的外甥,原该住在娘舅家里,不出门的。你既拿了来家,再若送去,显见得是我之过了。”说罢,便抢去下了壁虎袋,再也不肯出现。

  过了几日,形容鬼掉弗落①,买了些下屄果子,拿到雌鬼家里来。那雌鬼起初还半眠半坐,后来胀得四直六直,像打气猪一般,困在床上等死。刘打鬼还只道他有甚私房,坑在那里,要逼他说出来,那日正在床前絮絮叨叨的盘问。不防形容鬼跑进房来,回避不及,只得相见了,被形容鬼上数头下数脚的骂了一顿,他也没敢回嘴。雌鬼见了形容鬼,一包眼泪说道:“兄弟,托人如托山。倘我死了,你务必领了外甥回去。若不依我,就死了也是口眼弗团的。”说罢,便透了几口阳气;咬紧牙床骨,伸直后脚,死割绝了。刘打鬼只得极地爬天,弄一口薄皮棺材危装裹了,就扛去葬在活鬼坟余地上。

  形容鬼也不等断七,就将活死人领了回去。醋八姐看见,也未免新箍马桶三日香,“弟弟宝宝”的甚是亲热。过了几时,形容鬼便教他跟了儿子牵钻鬼,同到角先生开的“子曰”店里去读书。原来形容鬼也有一个儿子,叫做牵钻鬼,已有十几岁,生得凹面峭嘴,甚是难看。若论他搅尸灵本事,真个刁钻促掐,千伶百俐。谁知见了几句死书,却就目瞪口呆,前念后忘记的不甚聪明。幸亏角先生手里那些学生子,一个个都是钝猪钝狗;短中抽长,① 掉弗落——犹言心里掉不了。还算他做个蚱蜢淘里将军。读了几年书,也就识了许多狗屄字。及至活死人进了学堂门,却是出调的聪明;不消几时,把牵钻鬼读了数年还半生半熟的书,他都读得烂熟须菩提,颠倒也背得出。牵钻鬼不想自己原是个钝货,反倒妒忌他起来,千方百计的暗损他,三不时在娘面前添枝换叶装点他短处。

  那醋八姐初也不过一时高兴,看金子面上假面光鲜的爱他。过了几时,已是意懒心灰了,怎当得儿子又时常在耳边撺掇,就变了心肠,渐渐把这活死人当作眼里钉肉里疮一般惹厌起来。幸亏形容鬼却是真心实意,凡事拉紧里半爿的不许欺瞒他,因此还不曾吃足苦头。

  不知不觉,早又过了数年。那活死人已有十几岁,出落的唇红齿白,粉玉琢的一般,好不标致,更兼把些无巧不成书,都读得熟滔滔在肚里。若教他做篇把放屁文章,便也不假思索,悬笔挥挥的就写,倒像是抄别人的旧卷一般。随你前辈老先生见了,无不十人九赞,甘拜下风,岂不是天聪天明,前世带来的。

  一日,同着牵钻鬼,两个要到学堂里去。走出门来,只见一个硬头叫化子,背上擐个长袋,手里牵只青肚皮猢狲,后头跟一只急屎狗,在门前走过。

  牵钻鬼不识,问道:“你牵的是甚么东西?”叫化子答道:“这是教熟猢狲,领他出来做戏与人看的。”牵钻鬼只道是白看的,便道:“做我们看看。”

  那叫化子便向长袋里拿出一个石臼来,戴在猢狲头上,敲着碌锣,那猢狲就戴了石臼撮①把戏,把平日教熟的那些当当头种树,弄卵人布袋,戴帽子跳圈许多戏法,都撮出米。形容鬼听得锣响,走出来看时,见是猢狲撮把戏,便挖几个看肚兜铜钱来舍他。那叫化子接了钱,又拿出一只金饭碗来讨饭吃。

  形容鬼道:“你怎么这般无知餍足?又不曾教你在这里做,赏你几个死铜钱也够了,还要多■诅。”叫化子道:“若不是这位官官要看,我已走过多时了。怎说不曾教我做?”牵钻鬼诚恐老子要怪他,便把那叫化子夹背一记,骂道:“你这叫化料语言不一,怎么是我教你做的?”

  谁知把那叫化子身边冷饭团都打出来,滚在地下,被急屎狗一口吃去了。

  那叫化子便和身滚在地下,诈死赖活的闹将起来。形容鬼无奈,便喝牵钻鬼赔还他。牵钻鬼只得进去拿饭来做,怎奈是老米饭,捏杀不成团的,只得畚②了一面糊盆硬米糁出来赔他。叫化子道:“我不是吃硬米糁人!须要还我原物来?”越搀越醉的正在那里话弗明白,只见一个野鬼,背上擐个草包,走得满头大汗的到来,问道:“这里有个形容鬼,可晓得住在那里?”形容鬼见问,便道:“你从那里来?问他何干?”野鬼道:“我是鬼门关总老爷差来请他的。”形容鬼道:“只我便是。你们老爷又不曾认得我面长面短,请我去做甚么?”那差鬼听得就是形容鬼,便道:“我也不晓得豆油菜油①。总兵老爷有请书在此,相公开看就明白了。”那叫化子见是总兵的朋友,便不敢话长说短,牵着猢狲一溜去了。

  形容鬼领这差鬼到了家中,差鬼即向包里取出一封拐书来,递与形容鬼。

  形容鬼拆开看了,方知这总兵就是他同窗朋友白■鬼,少时与形容鬼两个,都在乌有先生手里念书,后来都做了鬼秀才,先生荐他在石朝官衙门里吃饭。

  亏那朝官的力量扶持,他得了一官半职,直做到枉死城城隍。他做宫虽是一① 撮——做。

  ② 畚(bě n,音本)——用畚箕撮。

  ① 不晓得豆油菜油——谓全无所知。清如水,只是才具浅促些。那伙提草鞋公人,见本官软弱,便都将嘴骗舌头的来弄怂他。白■鬼又是软耳朵的,听了他们三人说着九头话,不免弄得没了主意。正是“清官难出猾吏手”。幸亏那城隍奶奶长舌妇,却是十三分奢遮的:任你说得天花乱坠,总瞒不过他。遇着审官司时候,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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