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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寒江指了谢清漩道:“你刚才问他的话,我也想问他一遍?谢清漩,你捣的究竟是什么鬼?”
谢清漩淡淡应道:“明知有鬼,你还敢撞上门来?”
陆寒江浓眉一竖:“你把纪凌害成那样,我恨不能一掌劈了你!可秦三总说你仁心柔怀,要我万万信你一回。谢清漩,你今天就给我说个明白,你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紫柯见他横眉立目,好不凶强,恐他伤了谢清漩,持了拂尘,拦在谢清漩身前:“玄武殿内岂容你撒野?你要伤了公子,插翅都别想逃出生天!”
谢清漩凝神谛听,忽而微笑:“陆寒江,你回头去看。”
陆寒江冷哼:“我才不会上当!”话音未落,颈间一凉,顿时软倒在地,再没了知觉。
“紫柯,你的眼睛还没清漩的耳朵灵啊。”随着一声笑语,一道人影随了纷扬的雪粒轻悠悠落到进窗前,但见此人面似润玉、眼如丹凤、衣袂翩迁、墨髯飘摆,说不出的神仙风骨,正是这宕拓派的宗主黎子春。黎子春走到陆寒江跟前,拿足尖勾过他的脸一瞧:“原来是他。”摇摇头道:“清漩,你送佛可送得不够干净,也罢,今日我再来送他一程。”说着,玉指轻拈,便要朝陆寒江的额头点去。
“师父,”谢清漩唤住他:“今天可是大日子,不宜冲了瑞气,这人留了,明天弟子亲手送吧。”
黎子春静静望着谢清漩,半晌点头:“也好。清漩,你脸色不好?病了吗?”提鼻子一闻:“一屋子药味。”
紫柯的面色一僵,倒是谢清漩淡然笑了,接过口来:“一点小伤,拖得久了,就有些麻烦,紫柯替我煎了些药,喝过以后好多了。”
黎子春点点头,也没多问,单指了陆寒江,吩咐紫柯:“先请他去土牢中住一宿。”说着朝门边走去,紫柯忙赶上去帮他挑帘、开门,黎子春一只脚都跨出门槛了,才回过脸来,补了句:“清漩,今儿的晚宴可别来迟了,记得把纪凌一并带来。”
黎子春出了门,却见茫茫风雪里走来两个人,当先那人正是纪凌,他披了件紫貂大氅,迎着漫天的雪片,昂首阔步而来,举止虽是傲然,眼光却有些发直,看到黎子春也全似没见着一般,转眼间到了门前,擦着黎子春的肩膀进了屋去,随行的碧桃忙对着黎子春躬身施礼:“宗主,王爷又犯糊涂了,吃过饭就往外冲,我只好一路跟来。”
黎子春闻言微笑,两人正说着话,却听房里一片桌倒椅塌的乱响,夹着紫柯的哀告:“王爷!你放过公子吧,他身子不好。”
黎子春隔着棉帘咳了一声:“紫柯,你出来!”
过不多时,紫柯灰着个脸,乖乖地走了出来,不及掩门,屋里便泻出阵床棂摇曳之声,紫柯双肩一抖,落下两行清泪,跪到黎子春跟前:“宗主,你救救公子吧!王爷这样…会害死他的…公子体弱…受不住的…”
黎子春嘴角轻扬,似笑不笑:“小孩子家懂些什么?随我回玄武殿去。” 说着玉手一挥,领了碧桃、紫柯出了月洞门,转过朱阁长廊,向正殿行去,走了一半,忽地停下了步子:“倒把陆寒江忘在清漩屋里了…”
紫柯迎上去问:“要不我回去看看?”
黎子春凤目微抬,:“你是想去坏纪凌的事吧?”见紫柯涨红了脸,黎子春轻叹:“清漩是何等聪明、知进识退的人,他做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轮不着你去替他担心受怕。紫柯,这忠心是好的,可也分对谁、用在哪儿,你须记得,你可是我座下的童子,就算要愚忠,也不该忠到旁人身上。”
一袭话说得紫柯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粉唇都快咬破了,低了个头,不敢作声,黎子春见势收住话头:“不说了,我们走吧,也别管陆寒江了,清漩自会安顿他的。”
三人一时无话,顶着鹅毛大雪,行不多时,便到了玄武殿前。黎子春站定了身子,仰视着巍巍殿阁,长叹了一声。碧桃、紫柯不知就理,也不敢问,跟着他默默地凝视宝殿。此刻已过了申时,天色渐昏,四下里云暗雪明,一派清冷,玄武殿高倨独立,纤柱秀廊全湮没在了暮色里头,单留个黑沉沉的剪影,衬了连天价的莹冰玉雪,端正肃穆之外,更透出股森森寒意。
紫柯不由打了个寒战,一愣神的功夫,黎子春已带着碧桃踏上了台阶,紫柯一面赶上二人,一面骂自己没用,这玄武殿他也是常来的,怎么今日倒起了怯意呢?真是撞了邪了。可想是这么想,心里头还是七上八下的,及至进了内殿,立在煌煌灯烛下,也难安心。
因是年节,玄武王的寝宫里新铺了朱红毡毯,几案上摆着黄橙橙的佛手,又供了五色银柳,清雅的屋子平添了几分世俗的暖意。黎子春一进屋就笑开了:“好喜气啊!”
乌玉珠帘后,玄武王拥了床锦被,正靠在绣榻上看书,见他来了,搁下了书卷,眼光扫到他背后的碧桃、紫柯,秀眉微扬:“纪凌和谢清漩也来了吗?晚宴还早呢。”
黎子春摇头:“不到开席,他们不会来。碧桃、紫柯是过来帮忙的,你这里虽不缺人,可既然要筹备晚宴,多两个人也总是好的。”说着将童子们都打发了,偌大的寝宫里只剩下他和玄武王两个。黎子春走近锦榻,轻挑珠帘,望着玄武王笑道:“不单屋子添了喜气,人也添了丽色。”
玄武王用书盖住了脸:“不过是应个景,再是新春热闹,几百遍过下来,早没意思了。”
黎子春在榻上坐定了,拿开那卷书,一双凤目牢牢锁在他脸上:“只要是好景象,我总看不厌。”
玄武王抬起眼帘,明若秋水的眸子也对住了他,黎子春又靠近了些,玄武王往后一倒,后背贴上了绣枕,却是退无可退了。黎子春伸出手来,抚上他的朱唇,凑近去,低低唤道:“霜”。玄武王吐出口气来,阖上眼皮,渐渐软倒在锦榻之间。黎子春的手指沿着他的唇划下去,由颌及颈,最后停在了襟口,烛火下玄武王的眼睫微颤,黎子春仿佛给火烫着了,蓦地撤回手来,坐正了身子。玄武王睁开眼,静静看住他,半天叹出口气,推开锦被,盘腿坐下:“把棋盘拿过来,陪我下棋。”
棋子在盘面上错落成一副画图,局外人看去,不过是片黑白杂陈,局中人却步步心惊,起手落子间,攻城略地,生死逆转,九十九路的棋盘,便是壮阔的河山。半局过后,黎子春额头上沁出了冷汗,玄武王落子如飞,他却时不时拈子沉吟,又挨了一刻,干脆掷子于案:“今日我才知道,我这百十年来,竟都是在班门弄斧。霜,你是真人不露相。”
玄武王淡然一笑,将盘面上的棋子一颗颗纳还盒中:“难得你哄了我这么久,其实呢…下棋本是为了消愁解闷,打发时日,没必要为了一局的输赢,去耗心费力、争强使气。别说是棋了,便是真山真水的如画江河,也抵不过一刻的快活。”
黎子春听他这么说,倒是笑了:“这话里可还有话呢,你究竟想说什么?”
玄武王抬起眼帘,跟他四目相对:“过了新春便是魔尊对决,我可以输,也可以赢。万里江山,对我来说只是鸡肋,可你若要它,我也可以助你坐上个二十载。”
黎子春哈哈大笑:“下个二十载呢?你我再退到这空山幽谷,对局品茗,闲看花落花开?”
玄武王淡挑长眉:“坐禅修道,图的不就是个神仙日子?”
“我若要成仙,入什么暗华门?再者,纵是神仙也分了三六九等,哪个甘心屈居人下?”
玄武王将黎子春的话头截住:“你怕是跟错了主子。”
这话一出,黎子春也是一惊,再看玄武王那对眸子冷若寒星,心头一动,霎时通明:“你就从没要过江山,二十年前,你也是存心输掉的魔尊之位?”
玄武王将棋盒一推:“是。”
“呵呵、呵呵”,黎子春连笑两声:“百十年来,我运筹帷幄,苦心经营,没料想,却坏在你手。这江山会咬手吗?你竟畏它如蛇蝎!”
玄武王挽住珠帘,墨玉雪肤,两相交映,无比分明:“你不明白吗?”他吐气如兰,淡若止水的眼眉里透出点媚色,如雪中绽出朵红梅,姿清色艳,于不经意间夺人心魄。黎子春也是一阵恍惚,忙定住了心神,嘴上道:“不明白。”
玄武王长叹一声:“还没拿到江山,已经不明白了,你要有了江山,眼中还会有霜吗?”玄武王抱过锦被来,畏寒似地裹住了自己:“世事最是说破不得,一旦说破,全没了意思。你那点心思,我哪里不知道了,你何尝真看重过我这个人,你尊的、哄的、宠的,不过是玄武王。可这星点的暖意,我也舍不得放,真的也好,假的也罢,留得一刻是一刻。” 说着,他笑了,烛火跳荡,将他的笑容煽得凄楚:“你拿个情字拘我,本是为了江山,万万料不到,我会跟江山争宠吧。”
黎子春闻言勃然变色,腾地站起身来,倒退了两步,玄武王一把攥住了他的胳膊:“你要江山,我便给你江山。”
黎子春“啪”地挥开他的手:“你疯了!”
“是!”玄武王双手抓住珠帘猛地一扯,墨玉乌珠登时滚了一地:“我疯了!我养痈为患二十年,早就疯了!当初我把封了魔物的神壶交给你,可不是疯了吗?容下路数不明的谢清漩、纪凌,可不是疯了吗?”
黎子春一颗心别别狂跳,脸上阴晴不定:“你赶谢清漩下山,又把纪凌打入水牢,就是想坏我的事?”
“是,可笑我抱了万分之一的希冀,一次次地给你留了余地,总盼了你回头,可你却是愈行愈远。子春,我最后问你一句:你收不收手?你若肯收手,我只当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江山,我也给你江山。你若不肯收手…”
“不肯收手又如何?”黎子春凤目一横:“我告诉你,我可不希罕二十年的河山,也不要四方割据。我要的是千秋万代的江山一统!霜,我给不了你要的风花雪月,你也给不了我要的雄图霸业,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说话间,他“啪、啪、啪”连击三掌,殿外涌进百十来个执剑持刀的弟子,将锦榻团团围定。黎子春指了那些弟子对玄武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