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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水乡。谁要是忽略了苏州的“菜之美”,江南水乡的风情画,就成了寡淡乏味的残山剩水,文化古城的历史章回,也会减去些光彩和悠悠余韵。
古有“珍用八物”之说,今则“水有八仙”之誉:茭白、莲藕、茨菇、水芹、荸荠、菱角、芡实、莼菜。凡此八蔬,都是水生植物。虽说都是些家常菜蔬,并无富贵之气,但一经善于烹饪的苏州人之手,简中丰味适得其时,一上口便觉鲜嫩水灵,清虚淡雅。这种清淡本色,水性真味,迥异于北地的蒜酪之风,恰如清代袁枚所说,味之精微,口不能言也。
沈三白在《浮生六记》中说,芸娘不仅善烹鱼虾之珍,即便是平常菜蔬,“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我妻手艺也许不及芸娘,然经她手烹调的“水八仙”,不仅能在自然朴素的本味中透出“意外味”,而且常常能显出一种“味外意”来。有亲情乡味,亦当浮生之乐。这诚如老诗人臧克家所说:写到家乡的菜,心中是另有一种情味的。还有人说得更有意思,称如果尝到家乡的食物,那就是用躯体重温故乡。我今日日可尝苏州嘉蔬美食,不仅天天在用躯体阅读家乡,体味家乡,而且还在天天用心灵领略天堂之味和天堂之美啊。
茭白:葑水清味
有2500余年历史的苏州古城,原有十座水陆并列的城门,堪为东方水都的独特景观。城门各以一字名之,皆有出典。其中位于东南一隅的为葑门。原有陆门雄立,城楼三楹;其上横匾高悬,大书“溪流清映”四字。想当年,水门临溪,葑水长流,真乃古意盎然的画中风物。关于这“葑”的由来,据方志所释:吴地“方言谓封为葑,葑者,茭土摎结,可以种殖者也。”自古以来,城外多湖泊水泽,片片水田,葑草丛生,青翠葱郁,摇曳生姿。城门以一水生植物命名,可见当时葑草之茂,极尽一时之风光。
这“葑”即为“菰”。《晋书》中载:“四面湖泽,皆是菰葑”。何超《晋书音义》引《珠丛》云:“菰草丛生,其根盘结,名曰葑。”又,李时珍《本草纲目》云“江南人称菰为茭,以其根交结也。”这“菰”,也即菰根,就是我们爱吃的蔬菜茭白了。其实,茭白是菰的根上嫩茎,所以又称菰瓜、菰笋,或谓茭瓜、茭笋。吴中茭白久负盛名,历史悠久,西晋时菰菜与莼羹、鲈脍同享盛誉,号称“吴中三大名菜”。我们通常所说的思乡典故即张翰的“莼鲈之思”,实际上他首先想到的是吴中茭白,然后才是莼鲈。不知何故,历史却把茭白冷落了。这倒也不碍事,正如古葑门以及城楼上“溪水清映”的匾额,早已走失在历史的深处,而在葑门外,不,而是在吴中大地上,茭白这一“葑水清味”,却世世代代融进了苏州人的市井生活,诸如“酒焖茭白”、“虾子茭白”、“香糟茭白”等苏式名菜,色白质嫩,清甜香糯,为宴席佳馔,独领风骚,受人青睐。
带壳的茭白,青绿颀长,娉娉婷婷如小女子模样,娴静而不张扬。剥去数层外壳,只见肉白如玉,清爽可人。茭白,生于水泽,长于旷野,莫非是边生长边沐浴,才落得如此这般青、白、洁、净,煞是惹人喜爱。清代李渔说,蔬食之美,一在清,二在洁。茭白形质,堪担其美。苏州人,每每根据各自的口味,能烹调出三层味道。喜欢清淡的人,把茭白丝或茭白片在沸水中一焯,即用葱油或香油清拌,便成一冷盆佳味,或是茭白炒毛豆,吃来爽口鲜嫩,咸中带甘,最能得其自然本味;其次为茭白炒肉丝或炒雪里蕻,清香而有醇味,最是夏日佐餐佳品;味重者则把茭白切成斜刀块,用重油红焖,吃来清清爽爽,糯嫩可口。我素爱汤羹,尤喜荤汤,妻子常在汤中放些许茭白片,膻腻尽解,清气扑鼻,醇厚中平添清澄。我最爱吃的还是妻子烹制的茭白红烧肉,茭白一经渗入肉味,是蔬非蔬,是荤非荤,风味独特。这种“意外味”,深得荤蔬二味相“和”之妙,叫人不忍放箸。据说宋代诗人陆游平生茹素成嗜,茭白虽也是心爱之物,但他考究吃纯蔬,尚且还要“洗釜烹蔬甲”,纯洁之好一至于此,也许没有吃过这种肉烧茭白,不然又可做出几首好诗来,真是可惜了去。
60年代初,我下放到苏州葑门外劳动锻炼,所在村庄,四周皆水滩荡田,其时茭白丛生,青葱一片。我曾亲尝刚采割的生茭白,只觉鲜嫩无比而略带柔性,微甘中有一股清香,真个是尝到了自然的本味了。当然,茭白不能真当水果,当时年轻,只是偶发浪漫而已。李渔说:吾谓饮食之道,脍不如肉,肉不如蔬,亦以其渐近自然也。茭白,绝对是最“近自然”的蔬中上品。记得当时我在乡下时,把新采的茭白切成丝炒鸡蛋,端盘上桌,白是象牙白,黄是柠檬黄,二色相偕,真趣盎然。蛋中茭白,熟中带生,鲜洁中不脱清味,确是“渐近自然”的至美之肴。
著名小说家李劼人认为,家常菜最要紧的是要“保其菜的真味”,“适口者珍”。哦,真味适口,信然!苏州人把适口真味茭白列于“水八仙”之首,确是知味灼见。我有时闲读庄子,散散淡淡中深感庄子的哲学最讲究两个字:一为“真”,一为“朴”。这吴地茭白的“葑水清味”,倒也勾起我对“真”“朴”的怀想和向往来了。
说荷 说莲 说藕
说藕,先要说荷,说莲。
有一画家赠我一画,大幅叶荷,泼墨淋漓;荷花数朵,笑靥初绽;荷葩二三,亭亭玉立,题名曰:“乾坤清气”,画品清雅而大气。荷,又称莲,古称芙蕖、芙蓉、菡萏,还有许多好听的别号,如玉环、净友、溪客、六月春等等,一听就觉有诗情画意摇荡出来,从来便得诗画家青睐。古今书画大家,少有不画荷颂荷的。至于诗歌,佳作名句,更是不胜枚举,诸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恰如汉殿三千女,半是浓妆半淡妆”等名句,寻常人在赏荷时都能出口成诵,自是陶醉。
不由得又要说到葑门。苏州旧俗,于每年六月二十四日荷花生日,吴人“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有诗曰:“六月荷花荡,轻桡泛兰塘。花娇映红玉,语笑薰香风。”最是雨中赏荷后,当时游人多赤脚而归,故有“赤脚黄天荡”之谣。曾几何时,赏荷之地又移之虎丘山塘,曾极一时之盛。苏州西郊有石湖,又为一观荷好去处。宋代范成大,暮年归隐石湖,雅号石湖居士。他在赏荷之余,常作诗赞美石湖荷花,如《立秋后二日泛舟越来溪》:“西风初入小溪帆,旋织波纹绉浅蓝。行到闹红无水面,红莲沉醉白莲酣。”
这等姿色,这等清香,确是清雅宜人。
宋人周敦颐所作《爱莲说》,早已脍炙人口,有口皆碑。他赞美荷“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这就不仅吟咏荷花的清绮之美,而更在赞叹荷花的品性之美了。这一民族性的文化寓意,凝结了人们仰慕和追求的道德情怀和人文精神啊。
荷气盈盈中,赏莲品藕,则别有一番滋味了。荷花是否可食,我却不知,昔读《金瓶梅》,说“西门庆将小金菊杯斟荷花酒,陪应伯爵吃”,兀自狐疑,不知这“荷花酒”是何味道?倒是这莲藕,向为食中珍品。苏州人常叫荷花为莲花或莲藕花,分明看重的是莲和藕了。我年轻时,曾在苏州水乡得一机缘,乘兴致与乡人荷塘采莲,这番情景,今天想起来,仍觉自然天趣萦于襟怀,这竟比亲尝莲子还要有味道。昔在古诗中读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轻轻一叶舟,荷入荷花里。不见采莲人,但闻花中语”……心向往之,不料自己竟也成了诗里画中人!唐人皇甫嵩所作《采莲子》中写一位“贪看少年”的少女天真纯情,叫人心动:“无端隔水抛莲子,遥被人知半日羞。”当时我也年少,虽然未曾遇到这等好事,却也荷中荡舟,花间采莲,掬水闻香,益添情趣。“两岸桠阴多,中流荷气爽”。我边采莲,边剥食新鲜莲子,只觉生嫩爽口,淡淡甜味中犹有一丝苦味。却原来我心急贪食,不及剔去莲子中一茎细细的绿蕊,便大嚼起来。不过我并不讨厌,反倒因这莲心的苦味,想起二句古诗来:“却笑同根不同味,莲心清苦藕心甜”。其中深意,令人遐思,直觉得如一位作家所说:剥食莲子的刹那,有恍若梦中之感。
莲子,又称“莲的”“莲菂”。莲子生食,恰如梁实秋所言:“剥莲蓬甚为好玩,剥出的莲食有好几层皮,有硬皮还有软皮,最后还要剔出莲心,然后才能入口,有一股清香沁人脾胃。”苏州人吃莲子,更为讲究。把它制成糖莲子,或蜜汁莲子,性平、味甘、淡雅,有生津健胃、补脾养心之效。平日里,苏州人通常是把干莲子用水浸后大火煮透,再用文火焖些时,便成莲子羹,或杂以银耳,放数颗红樱桃,白是白,红是红,二色相衬,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入口酥软,甜而不腻,当点心吃,美不可言。
荷的根就是藕了。吴中水乡,广植莲荷,那种“粉立千点,静香十里”的景致,城里城外,随处可见,而其中以东郊黄天荡最为著名,所出之藕,捧玉泥中,晶莹剔透,雪白粉嫩,故称荡藕、塘藕。其实苏州水软,各乡所产之藕,皆脆嫩而鲜甜。《新唐书?地理志》中说到苏州的藕,“亦属土贡之一”;又《唐国史补》载:“苏州进藕,其最上者名伤荷藕。”所谓“伤荷藕”,即指藕成熟后期,损伤其叶,以致早熟,所出更为鲜润,生嫩多汁,食而无渣,为藕中上品;也许即为白居易《白莲》诗中所说的“本是吴州供进藕”。据说自从天宝年起,吴郡每年都要挑选300段嫩藕进贡皇室,以供享用。虽说藕是贡品,但在苏州却并非稀罕之物,寻常人家都能吃到,从未失去平民本色。
藕,作为菜肴,宜做冷盆,诸如酸辣藕片,酸甜藕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