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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天罗眼中露出一丝得色:“多谢教主!”
风吹着开始变黄变干的树叶,沙沙作响,使这片空旷的土地显得格外的寂静。
在这里,长眠着罗刹教历代共二十六位教主。二十六个亡魂在这里漂浮着,守护着这一片土地。
上代教主的墓建在一棵百年的梧桐树下,梧桐的叶子随风飘落,为这景象又增几分萧杀之气。
冷于秋的思绪也象这飘落的叶子一样飘向了远处——
当他用血汗立下无数功劳当上护法的时候,他才只有十九岁。那时老教主的身体状况江河日下,教中一片人心惶惶。
并没有多少人真正担心老教主,他们真正担心的是下一任教主是谁。这其中,也包括了老教主的三个徒儿。
他们都是一时之选,谁也不甘心屈居人下,早已在暗中培养好了自己的势力。
精明的老教主自然也有察觉,所以在最后的日子并不常召见三个弟子,即便是召见也是三人同时。相比于其他人,老教主更为信任他,这大概是因为他和华举鹏的关系较为隐秘,谁也不知道他们竟是一路。这使他看来无朋无党,也没什么野心。
老教主病中的日子对他很是依赖,衣食住行都要他来照顾,煎药喂药也是。还记得老教主过世的那一天,老教主喝了他的药,全身突然开始痉挛,半个时辰後便七孔流血而死。
后来查出药里有毒,结果自然要着落在他身上。
可是他怎么会毒死老教主呢?他记得他煎药的时候举鹏曾偷偷来坐了一会儿。老教主曾跟他说这天要宣布新教主的人选,而且偷偷告诉他是二弟子葛飞鸿,他是举鹏哥的耳目,这话当然也要告诉举鹏哥。
大家要审他,要杀他给老教主报仇,要将他碎尸万断,他跪在地上偷偷抬头望过去,举鹏哥也在人群当中,也附和着大家的提议。
那时候,心里好痛好痛,却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即使被关在阴暗的地牢里,受着教中兄弟的毒打,他还是相信举鹏哥是迫不得已的,举鹏哥不会丢下他不管的。
果然过了几天他被救了出去,安置在一间偏僻的小屋里。整整半个月,举鹏哥都没有露面,但他心里还是很高兴。
终于在一天晚上,他从睡梦中被摇醒,举鹏哥一脸兴奋的坐在床头,告诉他:所有的事情都尘埃落定,他作了教主,还把所有的反对势力都一并铲除。
他当然也很高兴,举鹏哥的夙愿终于实现了,这比他自己当了教主都还高兴 ——那时候他还单纯得不知道恶梦就要降临在他头上了。
举鹏哥脸色火红,呼吸急促,边撕开他的衣服边对他说:小秋儿,你知道么?我成功之后最想什么?
他不知道,只觉得害怕。
举鹏哥说:就是你呀,我的小秋儿!我那时总对自己说,等我当上教主,第一件事就是让你成为我的!
举鹏哥的表情是那样的可怖,举动是那样的疯狂,任他挣扎反抗、哭喊求饶都没有用。
那一夜,天塌了,地陷了,所有他所坚信的东西都随着那一阵剧痛被完全打碎!
记不得他是被关了多久,被侮辱侵犯了多久,终于被他找到机会刺了举鹏哥一剑,然后趁乱逃了出来。
从此以后,就是无止境的逃亡生涯,到现在,已经整整八年了。
八年过去,他还是又回到了这里。
人生如棋,步步难测,是天意?还是人为?
“在想什么?这样呆站着会受凉的。”一件披风披上他的肩头,也唤回了他的神志。回过头去,对上华举鹏情意绵绵的眸子,心中微微一恸,又转为漠然。“没什么。”
树叶沙沙的响,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了半晌,华举鹏才问:“小秋儿,你心里……是不是还在怨我?”
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冷于秋口气淡淡的,象在谈天气:“你一直都对我很好,我被人欺负了,是你教我武功;我娘死了没钱下葬,是你给她买的棺椁墓地,让她的尸身免遭恶狼分食;我出身不好,总被教中兄弟排挤,好几次都靠你在暗中解围;我被几位长老设计陷害,也全仗你才脱了险,这些我都记在心里的。”
华举鹏心头一热:“小秋儿……”
“别这么叫,现在不比当年了,你是教主,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好了。”
说着,冷于秋一笑,那笑容淡得就好像天边被风吹散的那朵轻云一样。他撇开华举鹏,自己一个人向回走,风吹卷着他的衣襟,他也好像就要随风而去。
【墨】
37
自然变幻,沧海桑田,也许需要几千万年的积累,然而人世间的变化,却往往只是一朝一夕;影响人一生的巨变,其实它的发生也只在一瞬间而已。
一夜之间,昊天堡喜事变丧事。堡主的猝然过世使得堡内蒙上了一片阴云,放眼望去满是萧条凄凉的景象。
悲戚之余,人们对堡主的死因也作了多方猜测,尽管知道是为奸人所害,但于细节却是不甚清楚,众说纷纭,越说越是煞有介事,渐渐的揣测变成了事实,流言慢慢滋生开来。
“听说那贼人是少堡主的朋友,他怎能与贼人结交呢?”
“也许是被骗了吧?”
“可我听府里厨娘的娘家弟弟的媳妇的二姨说,这少堡主与那贼人的关系还真是不寻常,着实透着暧昧。”
“什么是暧昧?”
“就是不干不净、不清不楚呗。据说少堡主一听那贼人死了,当场就晕过去了。”
“不会吧,我瞧给堡主送葬的时候他那模样很伤心呢。”
“你看着是那样,暗地里你知道他是为谁伤心?”
“这,这他不是引狼入室?”
“哼,那还稀奇了?谁家难保不出个不肖的子孙?豪门多败儿,你可记住了!”
“哎,真看不出,看不出……”
这些风言风语并没有传到楚行云的耳中,外界的任何事情都已经不能对他有所作用。他的脑子空空的,心也空空的——只有什么都不想才能使他暂时从痛苦矛盾中解脱出来。
从那天开始他吃不下任何东西,即使吃了也会吐出来。只要一吃东西就会想到那天小巷中满地的鲜血,进而眼前浮现出冷于秋横尸就地的模样。久而久之,他甚至开始从中有了种自虐的快感。
这个当初意气风发的青年,正在以惊人的速度消瘦下去。
他睡着的时间也长了起来,睡梦中他常常会梦到死去的父母,以及不只所踪的冷于秋。在这时候,他会感到与他们无限的接近。
这天睡梦中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耳边哭,他张开眼,看见个人影坐在他旁边,依稀是夏紫嫣。
见他醒过来,夏紫嫣哭得更厉害了:“楚哥哥,我是真的喜欢你,真的真的喜欢你!”说完这句话,她就哭着跑了出去。
楚行云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糊涂,又似有些明白,终于只是悠悠的叹了口气。目光转动之间,定在屏风后。
一个人慢慢的从屏风后踱出来,一袭青衫,头上竹笠压得低低的,看不清脸。看见楚行云在看他,就把斗笠拿了下来。
“楚兄,还认得我么?”
“吴兄啊,你怎么来了?”楚行云笑了起来,“快请坐!”
吴不知却没有坐,只是惊奇又有些哀伤的看着他:“你怎会变成这样?”
“我很好呀。我今天很高兴,你是这些天来第一个来看我的朋友。”说着,楚行云苍白的脸上似乎真的露出一些喜气。
“朋友”两个字使得吴不知心中莫名的一痛,几乎有一种转身欲逃的冲动,苦涩的一笑:“楚兄,你错了,咱们从一开始就不是朋友。”
楚行云象个迷途的孩子一样,抬起困惑的眼:“怎么说?”
吴不知不答,仍是走回到屏风后面,而楚行云也不好奇,就坐在床上等他。
过了一会儿,一个人走出来,楚行云一看那张脸,怔住了。
“于……秋?”
那张脸就是冷于秋当初化名入昊天堡时的模样!
“楚兄,你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山中的气候似乎总是比外面要冷一些。罗刹教的总坛就坐落在一座山峰之上,四面峭壁,无处攀援,只有一条铁索为架的木板桥连着对面的山峰。
这是进出总坛的必经之地,把手的人却都安排在山下。这座桥一直是寂寞的,只有近来才有个人喜欢在这里陪它。
人人都知道这人是教主的贵客,不能冒犯,也知道他喜欢清静,都远远躲起来不敢打扰。
所以冷于秋常常是一个人独自坐在这里,对着这座桥,对着地下深不可测的山涧发呆。
山崖上一抹红色吸引住了他的视线。那是一种野菊花,记得以前他还在这里的时候常常会见到,很顽强的一种花,开在山崖边,风吹不倒,霜打不凋。
冷于秋忽然想,若是有人在它的花茎上踩上几脚,折上几折,甚至于将它连根拔起,它还能像以前一样再挣扎着挺起腰来么?
这个想法很有趣,忍不住探出身去,却被一双大手带回,然后被紧紧的圈在对方宽阔温暖的胸膛。
“小秋儿……”
耳中传来男子深深的、夹杂着些许恐惧的叹息声。冷于秋笑了:
“你以为我要跳下去?”
感觉到身上环绕的手臂又收紧了些,他接着道:“放心,我不会死。我要死就不会等到现在,那么多难过的日子我都过来了。你难道不知道有些人就象野草一样?越被人践踏长得就越高,天生一条贱命。”
“别这样说,你不是野草,你是养在御苑里最美的花。”
冷于秋笑笑,也不和他争辩。
“这里风大,回去吧。”
点了点头,任由他揽着自己向回走。
“我记得你还有个儿子,回头把他也接来吧,我会好好照顾他,象自己儿子一样疼他。”
对于华举鹏这几句肺腑之言,冷于秋也只是漫不经心的应着: “等我伤好再说吧。”
说话间已经来到冷于秋的住处前面,左护法殷动天早已候在那里。
“教主!”
华举鹏眉心一蹙:“有事?”
殷动天似有迟疑,看了一眼冷于秋,冷于秋淡淡的道:“你去办正经事吧,不用管我。”
“快些回去,我叫丫鬟给你准备了一碗参汤,记得趁热喝。”匆匆交待了几句,华举鹏跟着那人走了。
冷于秋却不急于回房,反而向着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