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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起码来到依里亚跟前,下了马,我们并排着默默地走了几分钟。我把手放在他肩膀上,想说几句,却又找不着必要的话来。
“有一件事是不能饶恕自己的,”阿夫克先齐耶夫说出来了,头也没有向我转过来。也许他甚至多半是向自己讲的。“为什么允许她和我一起来……”
“说出来吧,依里亚,也许会轻松些。”
“阿列克赛·费多罗唯奇,诺娜只是为了我才来袭击的。您记得吗?她要是留在波布特连科那儿,也许就不会牺牲了……”
“依里亚·米哈依洛维奇,你想一想,你说的是什么!”
他没有听我的话,继续说自己的:“现在她躺在这儿——我弄不清楚这件事——她突然死了,难道是我的不是……除了她,我什么人也没有,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
“唉,阿夫克前齐耶夫同志,你说的这些话,我真不爱听。你应该抑制自己。老朋友,你想想:她怎么会单为你一个人来袭击……”
无须来提醒他,他自己突然想通了,并且据我看来,这一个新的想头甚至使他高兴起来:“可不是,照我这样说起来,我太看重自己了……”
“你还年青,前程远大……”
我说这些干什么!的确,我说的这些话结果并不太妙。可是碰到别人有极大的不幸,我们就往往茫无所措,而讲些一般的安慰的空话了。
他是怎样地看了我一眼啊!依里亚·米哈依洛维奇的眼光里现出了一种责备我不懂礼节的神情,甚至似乎是一种警告,好像在说:“如果你一意地这样说下去,那我可要生气了!”
过了一会儿,他字句分明地低声说:“这么说来,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连您也不相信在战争中有热爱了。朋友们对我说过:‘依里亚,你对她过分认真了,过分要把自己都贡献给她了。’在野战的情况下,他们说,这样是不行的。费多罗夫同志,您说的也有些相似的结果。您要知道,费多罗夫同志,我会很高兴地为她牺牲三次。以后会怎样,我从哪里知道!但是现在,我不能,也不愿立刻用一刀两断的方式使自己冷静下来……并且,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按照游击队的条例许可的话,请您离开我,让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吧,”
他用手捂住脸,但立刻把手拿开了,带着十分宁静的心情说道:“真的,她不是为了我来袭击的。由于您对我的这种解释,我很感激您。她象您我一样是为了人民来袭击的……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让我来帮助您骑上这匹亚当吧,您也有些焦急了,您是难过的。”
由于依里亚·阿夫克先齐耶夫流露出那种过分剧烈的情感,我本来要生气了,可是却又把手一挥,继续走到纵队的前头去了。瞧,一共只赶过阿夫克先齐耶夫中队的四辆马车,又来了一幕戏剧。在装着面粉的大车上,就在面粉口袋上伏着两个小男孩——斯杜帕克兄弟俩在哭。他们的哭声虽不很高,却冲破了行军的嘈杂声,冲破了车夫们的喊叫声。这辆车旁有几个妇女在跟着走,一面抚摸着这两个孩子,跟他们小声地说着什么,还给他们糖吃——还是什么也不顶事。大的一个名叫米沙,痛哭得简直要抽筋了。
就在这里走着的还有惶惑不安、茫无所措的谢明·托尔马绍夫。我是了解他的。孩子们的哭声连我都精神失常,失去了自持力。假使无缘无故地哭,那我可以走开,或者充耳不闻。假使不公平地招惹孩子们,那我就很想把欺侮者的脑袋都给扭下来。我把托尔马绍夫叫来了。
“怎么回事?他们好象安静了呀。昨天我亲自看到大的一个还吹口琴哩。”
“阿列克赛·费多罗维奇,请您想想,有一个古怪人,我也问不清楚是谁,给他们叙述了他们爸爸的事情,说到他是怎样牺牲的,并且说了所有的详情细节。这些人乱扯这些有什么用!孩子们正要安静下去,已经恢复常态了,现在却又给惹得哭起来。”
在我从莫斯科回来的前几天,按照波布特连科的指示,有一个从各支队里特别挑出来的小队去袭击了科留可夫卡。这是我们联队最近时期所进行的最光荣的战役之一。
读者从本书前两部中已经知道,科留可夫卡供给了我们许多游击队员。炼糖厂的工人、集体农庄的庄员、区党委的工作人员、区执委、民警等建立了一个支队,而这个支队是第一个和我们联队联系起来的。除此以外,在一些小市镇里还有几个地下小组在活动。没有一个星期不在房屋的墙壁上出现宣传品,或者号召居民对希特勒匪徒和卖国贼们作斗争的传单。
当联队从克列特尼雅森林回到叶林诺森林里的时候,我们的人员立刻和科留可夫卡的组织建立了联系。当时敌人的扫荡队正在那里横行霸道,已经枪杀了二百五十名比较积极的苏联公民,并且还准备枪毙一百八十个人;已经把这些人都关在监牢里了。
省委会和司令部通过了一个决议:要歼灭科留可夫卡的卫戌队,解放被捕的人们。这个战役是德米特里·依凡诺维奇·尔凡诺夫拟定和领导的。二月二十八日拂晓,我们的队伍从三方面冲进了这个市镇。我们的行动非常突然:措手不及的德寇和伪警不能作多大的抵抗。他们在科留可夫卡死伤了三百多人。
游击队员斯图帕克带领了一个小队。他在这次战争中不顾危险地向前猛冲是有特殊原因的。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斯图帕克是科留可夫卡区·齐霍诺维奇村的集体农庄庄员,在德寇侵入的头几天就当了游击队员。一九四二年初,从索斯尼察来的、由叛徒希洛夫指挥的伪警扫荡队把斯图帕克的爱人塔齐亚娜·伊凡诺夫娜抓了去,她在“盖世太保”的拷问室里被折磨了好久之后才被枪杀。外祖母那里留下了三个孩子:十三岁的米沙、十一岁的彼佳和四岁的托利亚。
希洛夫枪杀了塔齐亚娜·伊凡诺夫娜以后,特派专人去把这三个男孩子都捉去,送进斯诺夫斯克监狱。米沙和彼佳抱着小弟弟走了二十多公里。幸亏他们到达斯诺夫斯克那天,当地的游击队歼灭了那里的卫戌队。在一般的混乱中,斯图帕克三弟兄溜出了伪警的魔掌,回到了齐霍诺维奇村的外祖母那里。
但是,据我们的侦察队查明,在一九四三年一月里,米沙和彼佳又被伪警抓去了。他们被拘禁在监狱里,“盖世太保”的刽子手们并且打算在二月二十八日早晨六点钟,把孩子们和所有囚犯一块儿枪杀。
早晨五点钟,第三分队的战士们开始射击科留可夫卡的监狱。大门旁边有两座碉堡,一座已经被炮火摧毁了,另一座碉堡里的敌兵看来已经跑掉了:从那儿没有开过火。游击队员们冲了上去,跑在最先头的是阿夫克先齐耶夫、柯齐克和斯图帕克。
他们用手榴弹炸开了监狱的大门,冲进了院子。值日的狱卒吓得直哆嗦,咕咚一声跪了下来,把牢房的钥匙给了游击队员。这时候,从留下来的碉堡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声。
“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斯图帕克同志!”游击队员们叫道。“你去开门,你头一个进去接你的孩子们吧!”
可是费多尔·马特维耶维奇两手伸开,躺在地上了。他后脑上中了一枪,给打死了。原来那座没有被摧毁的碉堡里躲藏着伪警。
狱门给打开了,受尽折磨的囚徒向游击队员们迎面走来,倒在他们的怀抱里。欢笑和眼泪完全交织在一起了。被拘押的人们拥抱着自己的解放者,接着吻。彼佳和米沙也从监狱里走了出来;瘦得很,还在发抖。他们当然知道自己的父亲在这个队伍里,马上就开始寻找,逢人就详细打听……可是阿夫克先齐耶夫马上吩咐把他们父亲的遗体抬走了,免得给孩子们看见。
孩子们太虚弱了,假如他们看到了被打死的父亲,可能会经受不住,会受到极强烈的精神刺激。
后来有人告诉他们,说他们的父亲已经牺牲了。但是隐瞒了在怎样的情况下牺牲的,只说是早在两三个月前就牺牲了。孩子们没有能看到这位在科留可夫卡战斗中牺牲的人的葬礼。解放后的头几天,他们在医院里休养,照料他们的是诺娜·波古略依洛。他们很喜爱她的温柔,很喜爱她那重慈爱的女护士的态度。
我们决定,在孩子们受了刺激而稍稍恢复常态以后,把他们送往莫斯科去;可是没有着陆的飞机。阿夫克先齐耶夫在孩子们出院以后,暂时把他们安置在他的中队里,并且带着他们去袭击。预计我们一渡过德涅泊河,从莫斯科就会给我们送来弹药和武器,并且会用回航的飞机把我们的伤员和斯图帕克兄弟带走。
诺娜死后,小孩们已经很悲痛了,而这时却发觉有个古怪人叙述了他们父亲的死难情形。我很怀疑这件事是托尔马绍夫自己干的。
“司令员同志,可见讲这件事的人大概是想做一椿好事: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父亲是怎样爱他们——为他们献出了自己的生命。”
我试试安慰一下孩子们,同他们谈了一阵话,答应给每人发一枝马枪,但是没有效果,甚至对我这边一眼都不瞧。
“叫阿夫克先齐耶夫到我这儿来。”
“阿夫克先齐耶夫到费多罗夫同志那儿去!阿夫克先齐耶夫!中队指挥员到联队司令员那儿去!”纵队里传遍了这种呼声。
阿夫克先齐耶夫到我跟前来了。故意引人注目地、正式地敬了个礼。
“中队指挥员阿夫克先齐耶夫听候您的命令。”
“这两个是您的孩子吗?”
“是我的……我是说,已把他们列入我的分队了。”
“瞧,他们怎么啦?想办法安慰他们一下吧……”
“您的命令可当真吗?”
“我有什么时候下的命令不是当真的?照着办吧!”
“是,就去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