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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袍人生了一张锅底面孔,吊客眉瘪嘴唇,一副债主像,似乎天下人皆欠了他还不清的债,任何人看了这张面孔都快活不起来。
“张兄,你说明珠园的女人往这一面撤走的,可有证据?”青袍人一面走一面问:“在下的人都分散了,长上也因江湖第一大豪赤煞神君的猝然光临,而不得不暂留府城留意动静,五大杀星有三位派在外面,目下不宜调派人手。如果是真的,先不要打草惊蛇,知道吗?”
“那是当然。”张白衣抹抹脸上的雨水:“凭我这连门都不进去的三流高手,连草都不敢碰呢,更不必说打草。在下只配带你老兄去看看,万一冲突起来,在下将是第一个倒楣的人。”
“张兄也不要轻视自己了。其实,以张兄目前的身手,与江湖经验武功修为来说,已经是佼佼出众的江湖名人,敝长上暂时借助张兄,不会亏待你的。
由于张兄是无条件答应合作的人,主动将所获消息具告,所以咱们的人皆对你老兄怀有敬意,希望好自为之。”
“在下怎敢不好自为之?蝼蚁尚且贪生,我张白衣岂能不惜命?”
“你明白就好……咦!这人穿了武林人颇为珍贵的雨袄。”
穿雨袄的人已到了二十步外,脚下渐慢。
张白衣那一身白,在风雨中仍不减色。
“未带包裹,不会是远道南来的旅客。”张白衣肯定地说:“他已看出在下的身份,脚下放慢了。”
那人头上的雨笠,下笠檐可遮盖至鼻部,虽则同时戴了防水头罩,但脸部仍然是裸露的,所以加戴雨笠。
渐来渐慢,那人的头一低,雨笠终于全部挡住了脸面,似乎有意不让对方看出他的面貌。
由于身材不高,头再往前低,走近也无法看到面庞。
青袍人向张白衣打手式,张白衣会意地点点头。
就在即将相错而过的片刻,青袍人突然斜移八尺,大声说:“请留步,在下有事请教。”
那人警觉地止步,并未抬头,冷冷地说:“阁下有何见教?”
声音生硬,的确令人起疑。
青袍人又向张白衣打手式,张白衣急步截住了那人的退路,用意极为明显。
“阁下贵姓大名,来自何处?”青袍人问。
“在下有回答的必要吗?”那人的语气仍冷。
“在下是请你回答。”
“无可奉告。”
青袍人猛地疾上一步,伸手急抓雨笠。这一抓又快又急,令人防不胜防,按理绝对不可能失败。
可是,事实的确失败了。
那人身法极为诡奇,有如风前柳絮,随着青袍人的手势斜退,保持原有的距离,除了双脚点动之外,上体保持原态势不动不摇。
张白衣也在动,不假思索地移位跟进伸手。
“噗!”一声响,张白衣的右腕挨了一脚,大声一叫,缩手斜冲出三四步,几乎失足摔倒,右手抬不起来了。
那人刚才一脚旋身斜扫,上体依然保持原状,青袍人仍然未能看到他的庐山真面目。
青袍人大骇,急忙伸手拔剑抢攻。
同一刹那,尚未止住冲势的张白衣左手一扬,威震江湖的白羽箭出手。急袭那人的下盘,叱声亦至。
这位江湖怪杰的确十分自负,穿的是白衣,暗器是白羽箭,发箭时照例先一刹那发叱声警告。
剑箭齐至,两方向同时急袭,惊怒中出手抢攻,劲道声势非同小可。
一声冷叱,电虹乍闪。
“铮叮!”两声清呜,余音袅袅中,电虹再次乍张乍敛,急动的人影突然静止。
白羽箭翻腾着远飞三四丈,落入路旁的松林去了。
青袍人连退五六步,右颊裂了一条缝,鲜血渗和着雨水,一串串往下挂。
他举剑的手,缓缓下华,最后剑尖支地,再也举不起来了,锅底脸更黑、更红,更像永远讨不回债的倒楣债主面孔。
张白衣目瞪口呆,似难相信眼前的事实。
那人右手的剑斜向下指!依然保持原来的姿势,看不见面孔,似乎刚才并未发生任何事,除了他手中多了一把创。
青袍人倒抽一口凉气,似乎不知道右颇受了伤,如见鬼魅般向后退,一双腿不争气,不住发抖,举步维艰。
“你敢走?”那人的语音传到,奇冷无比。
青袍人打一冷战、不敢再退。
“四海游龙目下在何处?”那人再问。
“在……在下不……不知道。”青袍人几乎语不成声声,说得极为吃力。
剑光华熠熠,冷电四射,徐徐转向移动,最后锋尖上升,遥遥指向张白衣。
“张白衣,你说。”那人说。
“他一……他一早离店出外,在下不……不知他……他的去向。”张白衣的惊恐程度也好不了多少。
“好,你两人都不知道。”
“在下的……的确……”
“那就算刚才的这笔帐。”那人语冷如冰:“你们无缘无故下毒手狙击,礼尚往还,你们准备了。”
“咱……咱们道……道歉。”青袍人惊恐地后退:“咱……咱们……咱们错……错……错了……”
“住口!”那人冷叱:“说出四海游龙的下落,这笔帐一笔勾销,不然,你们已经没有活下去的理由。
宽恕要谋杀你的人,只有圣贤才能做得到,在下不是圣贤,也无法宽恕你们……该死的东西。”
随着叱骂声,扭头发狂逃命的青袍人,在逃出第九步时感到背心一震,再奔出两步,突觉身上某一部份漏了气,断了弦,手脚再也不听指挥了,发出一声恐怖的凄厉叫号,重重地向前一栽,栽在泥水中挣命。
背心出现一个血孔,是剑所造成的创口。
以背向敌的人,就是这样死的,在武林中不算希奇,高手相搏八方搏击走位,背上中剑平常得很。
但如果是战场上两军冲锋中,背上有创口的话,死了也不光彩。
真正的武林人,真正具有武林豪气的人,永远面对面向危险与死亡挑战,死也是豪勇的,永不屈服死而后已的。
张白衣现在再次面临死亡,接受另一次考验。上一次是面对江湖朋友丧胆的黑石令,他经不起考验屈服了。
那人追杀了青袍人,一去一回快如电光石火,眨眼间便重新出现在张白衣面前,剑尖遥指他的胸口。
他仰天吸入一口气,用仍在发麻的右手,毫不考虑地拔剑出鞘,喃喃地,神色肃穆地自语:“我已经做了一次懦夫,不能做第二次了。生有时,死有地,人总是要死的,我张白衣不能屈辱地活下去。”
他拉开马步,剑向前一伸,剑锋徐徐升至正确部位,锋尖齐眉。
“我要知道四海游龙目前在何处。”那人说:“中梁山附近没有他。”
“无可奉告。”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你与他并不是朋友,在下也不要求你出卖朋友。”
“在下本来打算向他求助的,不管他是否将在下看成朋友。”
“你不说?”
“张某命只有一条,要你就拿去,决不多言一字。”
“你很有豪气。”
“我是个懦夫!”他大吼,想发泄心头的闷气。
“如果我求你呢?”
“你开什么玩笑?”他惑然问。
那人伸手抬起帽檐,露出面庞。
“乔……乔江东!”他吃惊地叫。
“他在何处?”乔江东问。
“你是明珠园的……”
“不错!但我是他的朋友。”
“但你……”
“目下他的处境相当危险。”乔江东垂下剑:“我娘很生气.为了你和他夜侵明珠园,我娘发狠要找他算帐,目下正率人大索中梁山山区。我必须找到他示警,我不希望伤害到任何一方。”
“你是当真的?”张白衣间。
“请相信我的诚意。”
“好,我信任你。”张白衣向东面一指:“他在宝山一带山区,很可能有危险。我是从那些急急调遣的人口中,听到一些风声。他知道得太多了,有人希望封住他的嘴,死人的嘴是不会说话的。”
“谢谢你。”乔江东匆匆地说,急急走了。
张白衣如释重负地呼出一口长气,收了剑向远处的青袍人走去。
青袍人尸体尚温,但气息早断,脸埋在泥水中,背心的创口仍在流血。
“在下抱歉,不能掩埋你了。”他歉然摇头:“因为我得走了,远远地离开这是非之场。”
不远处大踏步来了一个穿青劲装的人,浑身是水,老远便高叫:“张兄,地下躺着的是谁?”
“是天罡手汤宪。”
劲装大汉吃了一惊,飞奔而至。
“怎么?他不是你领来的吗?”劲装大汉急问。
“是的。”
“他死了,你杀了他?”
“我三个张白衣,也伤不了他一根汗毛。”
“那……他是怎么死的?”
“一剑穿心。”张白衣冷冷地说。
“谁下的毒手?”
“不知道,一个身材矮小的人。”
“创口在背部。”
“对,干脆俐落。”
“是你从背后暗杀他的。”
“你看看他的创口再说好不好?在下的剑要宽三分,你可以量一量?”张白衣拔剑往尸体上一丢:“还有,你把尸体翻过来瞧瞧,他老兄右颊还挨了一剑,你可以从创口中看到他的大牙。他的大牙好像不太健康,今早就一直嚷着牙疼。”
肌肉挤压创口,这是人体天生的功能,可以阻止大量流血?但有经验的人,仍可看出创口的大小,用剑量当然更正确。
劲装大汉不量创口,扳过天罡手的脸孔瞥了一眼。
“不错!确是挨了一剑,余血已止,这一剑挨得稍早。张兄,你真的不知凶手是谁?”
“真的不知道。”
“好,回去再说,慢慢会查出来的,你把经过情形向上面回话。来,把他背上回城。”
“抱歉,在下不回城。”张白衣一口拒绝。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