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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潘国舅谈兴也浓,瞧着损友们大肆附和,竟让他生出一种挥斥八方的感觉来,直觉平生都未这般意气风发过。况且,他的本意,原是想教雷熙应承,把小石头赠予自己。此刻正当关键,这话语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中断的。
只听他续道:“小弟是直到望不见五小姐的身影,方是想起这桩事来。是以……只能拜托雷兄带这位小兄弟前来,让小弟补拜了。”说完,当真长身而起,向小石头叩谢。
小石头惶恐,连忙站起,道:“不敢、不敢……潘公子客气了。”
雷熙愕然,万没想到,在自己心里素来是纨绔公子型的潘国舅居然这么知恩图报,即便是个仆人,仍不忘向人道谢,实属难得。他见潘国舅与小石头两人迳自在那你推我拉,不禁劝解:“好了、好了……反正潘兄谢意已到,便这样吧!”
潘国舅叩谢之后,也笑道:“好,那大伙今夜可要玩得畅快,这帐嘛,自然全记在我潘世杰的头上。”又对绮姐道:“绮姐,听见没?”
绮姐一笑,显得甚是风情万种,嫣然道:“记住了!”
与此同时,损友们轰然而应。尽管早知如此,但再听一遍,依旧让他们兴奋异常。
坐在他们对面的其余人,也就是所谓的长安名士,或是身家稍逊,再或是无权无势,仅是钱多的没处花的买卖人,不知这些纨绔为何突然喧嚷,当下各自胆惊,怕他们寻上自己。
潘国舅睨了眼雷熙,见他毫无疑窦,心下大喜,暗想,时机已到,自己当说了。
他甫动此念,蓦闻一阵乐声传来,悠扬婉转,教人心神陡振,几忘凡俗。那乐声既似丝竹脆鸣,又如清泉叮咚,刹那间便在整个船厢内飘飘荡荡,溢来溢去。大伙均沉浸于此,至于外界的任何事,早已尽数忘怀。
小石头昔日在圣宗秘窟内曾因观摩《太素心境典》的蝌蚪文,而听过类似荡气回肠的仙音,再则他本身内力浑厚,尽管尚未随心所欲,但如此音功无疑不在话下,故而最先回醒。他观旁人皆心神迷醉,不知所以,纵是雷熙也与他人一般怔怔痴忪。他不晓其中奥妙,只当自己愚钝,没有领会出音乐的优美。
这会儿,从船厢的一侧通道内,走出四位手执宫灯的妙春少女,皆美貌不凡。跟在她们后头的,却是一位怀抱琵琶,轻纱蒙面的窈窕女子。此女身材高挑,一步一摇均是曼妙生姿。尽管瞧不清面目,但那绝代风华,仍让众人眼前一亮,只感此生无憾。再看那纤细酥软的右手依旧在琵琶弦上弹个不停,即便宫裳袖大,偏是无所阻碍,春葱玉指玲珑来去,矫夭多形。随着每一拨动,那流水介般的乐声便充溢船厢,令人实有耳目皆醉之感。
那蒙面女子到了中间的桌案,迳自盘膝而坐。与此同时,琵琶声戛然而止。前头四位执灯少女,分列两旁,站在她身后。众人直到这时,方是全醒,直觉乐声虽逝,然余韵尚存,心下均感不舍,只盼再奏片刻,让人好生迷恋。
小石头却没这想法,适才的乐声他无谓得紧,有得听便听,没得听也不觉可惜。此刻,直是暗中打量那蒙面女子。见她席地而坐,手抱琵琶,一身白色宫裳拖曳在地,衬得她,端是圣洁无比,丝毫不类先前在万花楼门前的那些姑娘们。他已知晓,今夜雷熙肯带自己前来,其因在潘国舅身上。一时,他倒颇是感激,寻思着,若非潘国舅感恩,自己也没这福气来见识这销金窟,说来,还应谢谢他。
蒙面女子见大伙呆呆愣愣,暗中一笑,这样的场面,每日不知见过凡几,已不觉稀罕,不过仍感自傲。迅即轻启香唇,“诸位,胜施这厢先谢过诸位公子的捧场!”说罢,掀去蒙面轻纱。
这刻,原已返神的众人,顿被那绝世姿容,再次打击得无声无语,迳直痴痴地望着,却没人想起该回应一下。小石头也觉神夺,万没想到,一个欢场女子居然有此绝色。剪水双眸透露出清澈悠远,小巧婉致的琼鼻,还有一看便知温润芳醇的朱唇,尤其白雪似的肤颜,朝霞般的双颊,这些种种精致神妙,巧夺天工的配合,愈加让人爱慕到极处,恨不能轻拥怀中,蜜怜一番。
胜施甫一出场,便先声夺人,继而用绝世芳姿再次震慑大伙。绮姐看到这里,暗笑心头,寻思着,今夜的收入势必差不了。还是先去别处看看,特别是撷芳阁、醉月轩,那里还有两拨不能得罪的贵客,可得小心伺候着。思虑及此,索性悄悄回身,朝门外走去。此时此刻的静谧氛围,乃胜施辛苦营造,她可不想缘于自己的因由而前功尽弃。
这当儿,忽有人道:“胜施姑娘当真多才多艺,适才的琵琶乐声,让我等听得是如痴如醉,直至现今,仍是余韵绕耳,久久难忘。”
胜施转眸凝望,她想看清究竟是谁最先返过神来。
一望,原是长安名士商尹。这人听说七岁能诗,八岁考倒先生,九岁中了秀才,十岁乡试头名,被人誉为神童,当真是烜赫一时。后来,当今秦皇闻听,便宣他入宫,稍一测试,即任为翰林编修。可以说,他是大秦唯一的没通过京试即入翰林的文官。但固是如此,翰林中人偏无一人不服,俱称他为古往今来的第一学士。
而且,他的文名,也传遍周、唐、汉、秦四国。他昔日随着前丞相纪阑出使大唐时,曾被唐帝再三挽留,并道:“只须先生肯留,朕愿尊你为宰相。”不料,商尹此人敦厚已极,对大秦更是忠心耿耿,毫不犹豫的便宛拒了他。此事,在天下传为美谈,囿于此因,商尹之名愈加响亮。
胜施见是他,当下臻首轻点,淡笑道:“不敢,先生过誉了!”
须知,现今的青楼名妓一般应对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有钱无才的公子哥,比如潘国舅这类;另一种则是无钱有才的名士学者,就像商尹一样。有钱无才的能让名妓有身价,可以赚取多多的钱财,以此来获取圈中的地位;无钱有才的却能为她们打广告,更而能使她们响誉天下。
两者之间,实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只知道赚钱,而无文人为你赞颂,则落了俗套,久而久之必被人遗忘;而只和文人聚首,不晓赚钱的,无疑会遭老板唾弃,甚至被逼卖身,毫无自由。此种方式,也非聪明的名妓可取。故而,今夜这宴会,潘国舅等人是付钱进场,而像商尹这样的名士文人,却是被邀。此间差异,委实巨大,只是胜施知,商尹知,潘国舅等人不晓罢了。再说,即便晓得,却也无奈。
商尹对胜施可算是情有独钟。其她的当家姑娘,例如醉月轩的凤燕,撷芳阁的清环,对他是再三邀请。但他总应承满香艇之邀,对旁人偏是推诿不去。这么一来,胜施因他之名,在万花楼里素以头名花旦著称,名列三大国色之首。这会儿,商尹笑着回道:“晚生句句属实,胜施姑娘的琵琶已得昭君神髓,我等能闻,可说幸至。”
潘国舅扁扁嘴,白眼斜睨。他虽文不成,武不就。对武者羡慕,然对文人瞧低已极,甚至鄙夷。认为他们全凭一张嘴在那“呱呱”直叫,引得美女青睐,君皇欢喜。商尹诚然名声显著,可落在他眼里,与骗子、无赖,实无两样。他由于坐在首位,故此,那样子全然被胜施瞧清。当下抿嘴轻笑:“哦?看潘公子神色,似乎对商先生之言大不为然。不知有何见教?”
潘国舅赧然,没想到胜施会直问。但他并非一无可取之人,缘于久处欢场,临机应变之功也有火候。沉吟余裕,即笑道:“那里,那里……商先生之言大合我等心意。只是我等粗鄙,虽有这意思,偏生无法道出。而商先生雅人,讲话条理明白,我是闻得万分佩服,是而神色突变,万没想语言竟能如此组织。”
说到这里,他故作颓然,轻叹一气:“唉……我等虽有赞美姑娘之心,无奈腹中草包;可商先生胸藏锦绣,不仅能畅谈朝堂,在这满香艇也能挥洒自如,实令在下钦佩。”这当儿,他尚站起,朝着商尹拱手作礼,显得很有那么回事。
这番话明里称赞商尹,暗底里无疑是贬他马屁,谎言连篇。旁边的同伙,尽管诗书不精,然此大明白的话语,却是人人肚明,当即笑出声来。
第37章 风流才子
商尹大怒。要知像胜施这样的青楼名妓,琴棋书画、才情容貌兼而有之,更而受过良好的礼仪应对训练,较易进入读书人的精神世界。而且她们没有妇德妇言的拘束,举止活泼,落落大方,极擅气氛的营造,又富情趣,因此读书人难有不为之目乱神迷者。在当时,像雷倩这样身属世家的活泼女子,实属少之又少,泰半如雷家二小姐那样,足不出户,深锁闺房。
而读书人的地位也算清高,决计不会去找位寻常的百姓女子,既然接触不到世家小姐,于是名妓便成了知名文人眼中的自由女神;在他们眼中既是一吐积悃的腻友;又是恃宠而骄的未来侍妾。况且,当今世道混乱,四国争霸,在这样一个诸国战伐,儒礼不显的年代里,妓女的身份也因纲常弛懈提升了许多。故而,当着胜施面前,被潘国舅如此数落,着实让商尹愤恨难当,忿懑交集。
他霍地长身而起,朗声道:“既蒙国舅谬赞,下官就当仁不让了……”此话一说,教人好生诧异,原道他会怫然作色,不料竟是软言吃进。顿时,甚多人对他极为鄙夷。
雷熙也讶,他素闻商尹文才斐然,能说会道,虽是秦皇近臣,却从不阿谀,直谏更如家常便饭。若非他文名显著,在仕林里倍受崇敬,怕是早被秦皇嗔极怒杀,岂会官居如今。只是今日一见,似是传言有讹,他连潘国舅尚不敢得罪,又何论秦皇?
此间,惟有胜施依旧笑意滟滟,信心十足,一双含情眸子迳自打量着商尹。她对商尹熟矜异常,情知他决计不是趋炎附势的小人。这刻,虽如是讲,难保不是以退为进之术。
潘国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