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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秦帝国之二-国命纵横上-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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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姬悠然一笑:“你对自己总是苛求过甚。情理人欲,与天地大道相合,有何惭愧?”说也奇怪,燕姬几句话,苏秦便顿感舒坦明朗,不禁笑道:“苏秦还是学未到家,惭愧。”燕姬不禁笑道:“噫?你如何与奉阳君那个家老一辙?”苏秦惊讶道:“奇!你如何知道那个‘惭愧’家老的?” “日前,奉阳君派家老率领三名赵国太医,前来为燕公治病。” “燕公接受么?”苏秦蓦然心动。 “燕赵世仇,如何接受?可燕国正在艰难,又不好开罪赵国。” “燕姬,”苏秦肃然道:“我可化解燕赵纠葛,只不知燕公是否还清醒?” 燕姬没有丝毫惊讶,凄婉一笑:“季子入燕,必是瞄着燕赵仇隙而来。否则,燕国也真是没有价值。” “燕姬……” “季子,燕公没有大病,三日内你便可以见他。” “没有病?”苏秦虽然惊愕,却也立即感到一阵轻松:“宫闱深邃,又是一奇也。” 燕姬嫣然一笑:“日后你会知道的。季子,我得走了。” “这就走?”苏秦很惊讶,想到函谷关竞夜畅谈,他显然感到意外。 “等我消息。”燕姬匆匆说了一句,便迅速的穿上白衣戴上黑纱,没等苏秦说话便带上门出去了。苏秦怔怔的站着,觉得象一场梦。 发了一会儿呆,苏秦漫步来到洛燕居后园,登上了土丘石亭。山风凉爽,碧蓝的夜空星斗满天。啊,天帝之车北斗星已经略微偏西了,除了玉衡光芒四射,其余六星竟是那样混沌不清 ;尤其是居于枢要的斗魁四星,竟是暗淡昏黄。按照星象分野,此刻的玉衡所指,正是河西秦川所在!虽然天象难测,苏秦更非占星家,但也许应了“象由心生”这句老话,今晚这北斗星象苏秦却看得分外清白:一星独明而六星昏暗,这不分明便是天下大势么?苏秦啊苏秦,你要改变这种天下格局,却是谈何容易?燕国之行看来气运不错,能不能做成一个有气势的开端,还得看自己的作为;以燕姬的身份与神秘降临来看,她是无法对燕公正面提及自己的,她所能提供的只是机会与条件,能否把握住这个难得的机会,归根结底还要靠自己的真实谋划。心念及此,苏秦反倒觉得塌实了。如果自己依靠燕姬的荐举力保而任职燕国,那在他是无法接受的。莫说燕姬是红颜名士,即或燕姬是须眉豪杰,他也照样无法接受。苏秦出山,永远有一个坚定的信念——依靠自己独特的智慧与才华,打开一条独特的功业大道,非如此,苏秦枉修纵横之学十二年! 天将拂晓,苏秦方才回到住房,心中虽是轻松,却也疲惫不堪,于是倒头便睡。一觉醒来,竟已是午后日斜。梳洗一毕,自觉神清气爽,看见书案上摆着一盘松软酥香的胡饼与一壶温热的米酒,立即大嚼一阵,风卷残云般一扫而光,惬意中正待起身,眼角余光忽然瞄见一支竹简孤零零的摆在书案中央! 苏秦目力不济,连忙拿过竹简近看,顿见一行小字入眼——明日酉末进宫! 太阳一落下燕山,蓟城便是一片暮色了。 燕文公觉得自己老了,一个显著的感觉便是心绪特别烦躁,忧心的事儿连绵不断:秦国刚夺了赵国晋阳,捎带抢去了燕国两座小城;还未及反应,北边胡人便有数万骑兵抢掠骚扰;刚一出兵,西南边中山国便趁火打劫;及至回兵,狡猾的中山狼又销声匿迹;正欲报复,东南边齐国渔民又是大规模争夺湖泊水面。这些事儿还只算麻烦,最严重的是赵国这个老冤家正在边境集结重兵,准备寻衅攻燕!百思无计,燕文公便与国后秘商,决定称病诱敌,同时秘密集结兵力,要一举解决赵国威胁。 谁知事有乖戾,他染病不起的消息一传出,太子竟想入非非,密谋发动宫变提早夺权!燕文公觉察后气恼攻心,竟真的病倒了。若不是国后燕姬斡旋折冲,说服太子负荆请罪,又说服燕文公隐忍不发,燕国大局还真要崩溃了。期间,赵国奉阳君狐疑不定,竟假惺惺派来太医“救治燕公”,燕文公只好压下了太子事端,将计就计的认真病了起来。 暮色降临,燕文公觉得憋闷,吩咐内侍将自己的病榻抬到湖泊竹林旁。待内侍退去,他便坐了起来,在清凉的晚风中沿着湖边漫步。走得一段,便见两盏风灯从对面悠悠而来。燕文公知道,那一定是国后,别人到不了这里,包括太子。 “国公,如何一个人出来走动了?”老远便传来燕姬关切的声音。 “你呀,当真了?”燕文公对年青美丽的妻子几年来的作为很是信服,见面便高兴。 燕姬上来扶住燕文公笑道:“原本就是真的嘛。来,慢慢走,到亭下坐坐吧。” 这是一座宽敞的茅亭,脚下绿草如茵,背后竹林婆娑,面前波光粼粼,周遭晚风习习,加之燕山凉爽,夜无蚊虫,倒真是湖边一块上佳的休憩所在。燕姬吩咐侍女在亭下石榻上铺好竹席置好靠枕,便扶着老国君舒适的斜倚石榻,然后吩咐侍女推来酒食车,说她要在湖边与国公小酌。燕文公大是欣然,立即催促侍女快去快回。 “国公啊,我方才从太庙归来,在宫门遇见一个求见士子。” “又觉是个人才?”燕文公不经意的笑着。 燕姬笑了笑:“我倒是没留意,只是在暗处听他与宫门尉争辩,方知他是洛阳名士苏秦。国公可知此人?” “苏秦?噢——,莫非是几年前,名振一时的鬼谷子高足?” “对呀,是他。他说‘燕有大疾,我有长策。拦苏秦者,燕之罪人也!’我便秘密唤来宫门尉,安顿他在宫门等候,又连忙赶来禀报国公。” 燕文公默然有顷,高声吩咐:“来人!立即带苏秦从秘道入宫,在此晋见。” “遵命。”竹林边老内侍答应一声,匆匆去了。 片刻之后,燕文公遥见一人随着老内侍飘飘而来,月光下,但见来者散发大袖,步态洒脱,内心便先暗自赞赏。及至稍近,已能看清来者的服色是洛阳周人特有的深红,燕文公更是平添了几分亲切,觉得在如此月夜清风中与一个来自故国的名士相见,纵无奇策,也是快事一桩。 “洛阳苏秦,参见燕公。” “先生请入座。”燕文公欠身作为还礼:“本公稍有不适,不能正襟危坐以全礼待之,尚请先生包涵。来人,上酒,为先生洗尘。” 几年苦修,苏秦目力本已减弱,但眼下竟毫无朦胧之感,只觉天上一轮明月,地上碧水绿草,虽无风灯照明,已是澄澈一片。茅亭下石榻上的国君,苏秦也看得分外清楚,须发斑白,干瘦细长,晶亮的眼光与喘息的声气大是不相符合。 “月是燕山明。先生,品一爵老燕酒,看比赵酒如何?”燕文公微笑举爵,却只是轻轻呷了一口。 苏秦举爵一饮而尽,置爵品咂:“肃杀甘冽,寒凉犹过赵酒。” “好!老国人毕竟有品味。”燕文公大笑:“可笑赵人,竟笑我燕人不善酿酒也。” “酿得好酒,又能如何?” “先生差矣。”燕文公很兴奋的把玩着酒爵:“酒乃宫室精华,无五百年王族生涯,不足以领略王酒奥秘。譬如《大雅》国乐,若非庙堂贵胄,岂能品得其中神韵?赵人暴发立国,粗俗鄙陋,竟以蛮辣赵酒风行于天下,岂不令人齿冷?” “燕公博闻,可知天下贵胄,品味第一者何人?”苏秦悠然笑问。 “噢?闻所未闻,何人堪称‘贵胄品味第一’?” “魏国公子卬。” “啊,公子卬?”燕文公大笑:“声色犬马之徒也,谈何贵胄品味?” “燕公但知其一,不知其二也。”苏秦笑道:“所谓声色犬马之徒,乃此人败国,天下指控之辞。究其衣食住行、鉴赏交游、宫室建造、狩猎行乐而言,公子卬天下第一贵胄也。梁惠王 尚自愧弗如,何况他人乎?此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带兵出征与商鞅争夺河西,尚且要从千里之外的安邑洞香春飞马定食;逢春必循古风,踏青和歌,与民间少女篝火相偎;行猎必驾战车、带猎犬、携鹰隼,祭天地而后杀生;每饮宴必有各等级铜爵千尊以上,使每人爵位席次丝毫不差;每奏乐必《大雅》《小雅》,乐师有差,必能立即校正;每入王宫遇梁惠王狎昵美姬,视而不见,谈笑自若;收藏古剑,品尝美酒,鉴赏妇人,更是精到之极。不瞒燕公,苏秦不善饮酒,对老燕酒之品评,正是公子卬判词也。” “先生似有言外之音?”燕文公听得仔细,却觉得哪里拧劲儿。 “一国之君,唯重王族血统,必坠青云之志。处处在维护贵胄品味上与邻国角力,纵然事事尊贵,亦徒有虚荣也。”苏秦素来庄重,此一番话竟是直责燕文公。 “先生言如药石,愿闻教诲。”燕文公竟肃然坐起,拱手一礼。 “战国以来,天下大争,唯以实力为根本。然燕国却百余年几无拓展,颓势如年迈老翁。安乐无事,不见覆军杀将,天下无过燕国也。此中根本,皆在公族虚荣之心,若瞽若聋,闭目塞听,不思整肃实力,不思邦交周旋。若非燕国地处偏远,早成卫、宋之二流邦国也,何能立身战国之世?” 燕文公粗重的叹息:“先生痛下针砭,亦当有药石长策。” “强燕长策有八字:内在变法,外在合纵。”苏秦清晰果断。 燕文公眼睛骤然一亮:“请先生详加拆解。” “强国根本在变法,已经成天下公理,无须多言。然变法需要邦国安定,无得外患,否则不可能全力变法。目下燕国危难在外,得外事为先,邦交为重。而燕国外患,须得从天下大势出发,一体解决,方为长远之策。如今天下大势之根本,在于强秦东出,威胁山东。尤其秦国占领晋阳之后,对燕国威胁也迫在眉睫。惟其如此,燕国解决外患,立足点也是八个字——修好赵国,合纵抗秦!”苏秦一挥手,又江河直下:“燕与赵多年交恶,此为燕国大谬也。赵国在西南,如大山屏障一般,非但为燕国挡住了当年魏国霸主的兵锋,而且为燕国挡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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