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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Fenice送来的消息。电子邮件上他的签名是一个漫长的词组。
Chinese Trumpetcreeper Flower。凌霄花。
奇怪的孩子。他用这个名字。
我想我没有理由相信他会欺骗我。他是那种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的人,纵然他告诉我他毫无理由。可是我大概明白他在想些什么。
中意一个人,那是毫无办法的事。而我已经渴盼了太久。梦中之花,我的Dreamflower。幻觉之中无法把捉的花朵。而现实之中他同我擦肩而过。
要不要张开怀抱。
要不要伸出手指。
要不要……努力地得到他呢。
如果没有他,又只剩下什么。
我什么都不晓得,只知道,我对他,早已不只是性,不只是爱。
有那么一种直觉,得不到他则此生虚度。就算千万人为他疯狂,总有那么一种力量蛊惑了我。我相信他只能是我的,一如我只能是他的。我们的怀抱对于彼此有着同样温度。那一夜他来找我。那时我还当他是女子。水银坊的散淡。他的呼吸布满烈酒的醇芳。一吻之后他问我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句话几乎令我登时将他推倒在沙发上。我终于知道他同我的感受并无相差。我们对于彼此是特别的。那是今生相逢的诡异咒语,驾驭了我们不能回头。
在拥抱他之前,我站在人生一端惶惑张望,却很少意识到自己的怀中原本如此空虚,然而在拥抱他之后,终于明白,心中有个深深的缺口,只有他可以填补。
这一次,也许真的是颠覆和背叛了自己的所有。可是我心甘情愿,做一只没有壳的蜗牛。我的触角触碰过他,之后便如此盲目。不是美色,不是引逗。那种雌雄莫辨,傲然罔顾,径自妖娆的调调。我爱死他了。
纵然大概看在所有人眼中这都像一个危险的玩笑。
我想要他。
那就是事实,独一无二。
此时,已经是十一月二十九日凌晨。
计程车向机场一路飞驰。年轻男子倚在车窗上玩弄手机。他拨出号码,在听到答录机里的温柔女声时轻轻皱了皱眉。
“你好,这里是颜家。现在主人不在,有事请留言。”
他低低微笑。
“HI,Eden,是我。”他顿了一下。“我正在去机场途中。我想你会知道我的目的地是哪里。”微微一笑之后,他轻声叹了口气。
“是的,我准备去逮那个迷死人的贼,顺便也许替你把颜猎抓回来做几天家事。”
第6章
旁清
—Olivier·Russell—
他还没有醒。
我将发抖的双手藏进衣袋,对面前的少女若无其事微笑。她神色清淡,我想她根本看得出我的惶恐。那又怎样,我已经没办法掩饰,又有什么必要掩饰。
病床上昏迷不醒的人是他。Inuki,颜苏同。我的苏瞳。
纵然心跳平缓,呼吸正常。病历报告上的一切却足以教我头晕目眩。
内脏大出血。双腿骨折。二度烧伤。
上帝啊,我想哭。
而我面前的小丫头坦然自若得叫人发疯。她看上去几乎不超过十五岁。一个东方小美人。扁扁的脸孔十分娇俏,杏眼漆黑,嘴唇鲜润如小小花朵。光滑漆黑长发上簪了一朵酒红雏菊。
就是这个年少的漂亮女孩,却是将我带进医院,带到他身边的人。我直勾勾地盯着这神秘的孩子。她究竟是什么人呢。我还记得我醒来的时候是在床上,面对着陌生天花板,然后发觉自己浑身酸软,头晕目眩。沉闷痛感自脊髓一路窜上头顶。我呻吟一声,倒回枕上。
空气中有一股奇异甜香若有若无。我闭紧眼睛。这是怎么样一个梦,无头无尾,茫然不知所措。
那个娇美清甜的声音在我耳边悠悠荡起。
“晏雪先生。”
我睁开眼睛。天花板还是陌生花纹。那股魔幻甜香却萦绕不去。若然真实。
她轻轻重复,“晏雪先生。”
记忆陡然回复。我拼命挣扎着坐起身来,便看到面前的她。那时她穿着一件丝绒披风,端坐在我面前的靠背椅里,洁净纤巧的小手里拈着一根细细的碧色线香。
她轻声说,“请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请跟随我并听从我。请相信我可以达成您的愿望且并无恶意。”
她微笑,“我不要您的灵魂。我只是奉命而来。”
十几岁的少女,几十岁的容止。
她沉静而怜悯地注视着我,然后令我清楚了昨夜发生而我错过的一切。
古老森林中似乎仍留存着呛人焦烂气息。湖水未涸,而那一切已经永远消失。
夜半寒时,祭典即将高潮的时刻。祭台上燃起了高高的火。
那大概就是魔忏之火。瞬间吞噬所有。黄金器具在高温下熔化,凝结在残缺焦黑祭台。靠近祭台的树木全数焦干。而那些行走、跪拜、激情、落泪的信徒们永远地留在了这座黑暗池塘的瞳孔深处。
都柏林,黑色的池塘。
血肉焦枯的气息在教人作呕的辛浓苦辣之外,充满一种罪恶般诱人浓香。靠近祭台的人群在最初的时刻大概是自以为幸运的,这幸运很快吞噬了他们的哭喊、惨呼和奔逃的脚步。最切近的那些人几乎没有留下尸骨。硌脚的碎骨混在骨灰之中,难以辨认。稍稍远离一点的地方被焦黑变形尸体笼罩,再远一点的地方是在熏人浓烟和奔逃之中的相互践踏之下丧命的尸体。很多人还保持着挣扎的姿势。
那是后来我所能知道的场景。一夜之间,德鲁伊的崩灭倾颓。
祭台上的高级祭司们全数死亡,大概连一丝尸骨都没有留下。德鲁伊教的高层人物们在这一次的事故中彻彻底底全军覆没。没有人知道,火究竟是怎样燃起来的,又是如何迅速扩散不可挽回。唯一能够确认的是,那大概已经不是人间的残暴。仿佛一个糜烂而嗜血的巨大精灵,用它生满勾刺和烟火的舌面轻轻舐过了昨夜的漆黑湖水。
我瞪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双腿发软不能动弹。
寒气和高烧的熏蒸感同时涌上脊柱,似乎有一只手牵拉着我骨髓之中透明的细线,一点点将魂魄抽离。与此同时我听见女孩纤细低柔笑声。她说,“请担心你的那一个人,但是请不要过分。”
如果,你已经再也不需要担心,我便不会出现在这里。
她将崭新的身份证明文件送到我面前,轻轻耸肩。“这是您需要的东西,拉塞尔先生。”
我深吸一口气,“你似乎对我无所不知,小姐。”
她微微一笑。“不,是家父。家父对先生的了解并不算少。”
我盯着她。她背过身去,淡淡微笑。“从此时开始,您就是国际刑警组织特别调查组医务官之一。”
我几乎窒息,彻底不能言语。半晌之后我再次深深吸气。“令尊是谁?”
她双眸低垂,唇角淡淡挑起。
“家父供职Porcelain国家安全情报专署,名讳上凌下霄。”
—Inuki—
我讨厌冬天。我怕冷。爱尔兰的晚秋和初冬交界之时,大概是我最熬不得的时候。这种夜晚倘若要在森林中游走,除非我疯了,或者叫我出去的那个人疯了。
不过想想他们也疯了二十几年了。
百无聊赖,我把衣袖卷起一点再放下,重复不休。靠在车门上,黄昏六点,森林渐渐由群青转成靡暗。我注视着远处那泓湖水一点点由少女的瞳子化作巫婆的眼睛,浓郁稠密,漆黑沉堕。
今晚的祭典,我担任的职务是外围防卫巡逻领队。足够无聊。
鸟声扑簌,尖利嘎哑,陡然破空。我精神一振,眼前窜过黑影,半空中黑色鸟翅有力扑扇,那只训练有素的枭鸟径自向我肩头落了下来,脚爪轻轻一扣,又腾空而起,向某个方向扑去。
我叫司机跟上去,一边有点近乎兴奋的快意。森林中毫无信号,任何电子通讯设备都派不上用场,不过我们的联络方式古老有效,唯一缺点大概就是叫声太过难听。相比起来我还是喜欢《海妖》的曲子在耳畔轻轻奏响的诱惑。啊,好怀念,曾经密不可分的伙伴的手机铃声。
我挑起唇角自顾自轻轻微笑。
会看到什么呢。这样冷这样无聊的晚上,给我找点乐子才好。
可惜一切都不遂我所料。
我看到了根本不曾猜测会看到的人。
我有点怔忡,那一刻。我跳下车走到他面前。他被人死死卡着,几乎抬不起头。我看着他。倘若风尘仆仆和意气风发可以同时拿来形容一个人,那么就是我眼前的他。我真搞不懂他如何能够把自己弄成这副德行出现在我面前。肩上的黑枭陡然嘎嘎大叫,惊醒了我。我甩开它,定下神来,对手下示意放开他。
我听见他轻轻喘息,大概是紧张加上疲惫,外带被人制服的折挫。他揉着肩头和手臂,抬头,看见我,然后露出那种令我几乎按捺不住怒气的眼神。那双接近透明的蓝眼,带几分古怪的醺然,天真恍惚地注视着我。我握紧手指。
白痴。彻头彻尾的白痴。
我的脸色大概不大好看,身边的人小心翼翼上前一步,却没有开口。我挥了挥手叫他们退开,各司其位。手下欲言又止,我冷笑,“你们还怕他动得了我怎的?”
他看着我,我看着他。我们之间的距离并不很远。我抱起手臂冷冷露出一个笑。他要看,就让他看个清楚。我熟悉他眼神中的茫然,那是种很富感染力的神色,所以我别开了眼。他那样地看过我。初见的时刻,那个吻落在我脸颊肆无忌惮,而眼色茫然。我想就是那导致了我最初的谬误。
他的瞳孔里是一个微弱的我。我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什么。束成马尾的长发,声色不宣的脸孔。全身丛林迷彩军服,装备简单实用。高腰靴里随时抽得出用惯的那柄芬兰匕首。我不再是他见过的那个虚像,那个妩媚精致女子,我本就不是那个人。这样想着时候我轻轻冷笑,手指掐紧衣袖。棉胆迷彩外套的粗糙质料令人安心。
他陡然向我靠近,我没有料到,几乎不曾来得及适当反应,那时他已经抓住了我的左臂。用力不大,甚至有些过分轻柔。他握住我戴了软金属纤维露指手套的手,慢慢把原本卷到小臂的衣袖捋高,然后静了一下。
我能感到他的手指轻轻按压着我的皮肤。呼吸沁出双唇,我有些渴,突如其来的干渴。